第24章他们叫我老花匠(1)
至于我叫王延生,还是叫许守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如果顺从我个人的意愿,我还是习惯别人叫我老花匠。
我不得不佩服方向东,他竟然翻出了我二十年前的旧账,而且从血型比对上分析出我不是王延生,而是许守义,我真有点儿始料不及。这么多年都隐瞒过去了,没想到却被这个小警察查到了。也罢,真相永远抵挡不住时间的磨砺,迟早会浮出水面的,这也许就是我的宿命。
他说得没错,我的身份是在那次爆破事故中置换的。说起二十年前的那次爆破,也真是奇怪,我摁下电路开关后,竟然没有爆炸。我和王延生搭档搞爆破不是一天两天了,也算爆破老手了,经我们爆破的矿石已堆积如山,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哑炮。
过了一会儿,王延生说,估计是雷管出了问题,可能受潮了,我们去排除吧。说着,我俩就上前去排除故障。王延生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快到雷管安放处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道火光扑来,我俩就被炸飞了。
当我醒来后,感到头痛欲裂,满脸是血。我睁开模糊的双眼,努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周围的一切。我首先看到了王延生,他横压在我的身上。我晃了晃摇他,没有任何反应。等我伸过手放到他的鼻端一试,才知一点儿呼吸也没了。我一下慌了,他可能死了,要不是我却被他压在身下,恐怕死的就是我。
我搬开他的身子,挣扎着要起来,才发现一条腿被砸伤了,动一下就痛得钻心。我又检查了一下王延生,他的脸被火药严重灼伤,已面目全非,看来是真的死了。恐惧一下占据了我的整个心灵,周围静悄悄的,清理矿石的犯人恐怕还得一会儿才到。我该怎么办?我试着喊了几声,但却张不开嘴,更喊不出声,我用手摸了下嘴脸,才发现一阵剧痛。我想,可能自己与王延生一样,也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就在这时,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调包。对,就是顶替他死。当这个想法冒出来后,我先是吃了一惊,继而迅速作出判断:一、王延生和我都被炸得面目全非了,只要调换双方的工号服,就可顺理成章地置换身份,他就成了死去的许守义,我就成了活着的王延生。二、我与王延生个头差不多,如果不是特别熟悉我和他的人,是不会被发现的。更何况,身份互换后,我肯定会在医院里长住一段时间,别人也不可能怀疑到我们会身份互换。三、我熟悉王延生,冒充他并不是一件难事,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三年就可以出狱了,这样我就可以提前十三年出狱。这样一想,我就毫不犹豫地脱下了他的工号服,王延生成了四一一号许守义,我成了二八三号王延生。
为了让自己更加面目全非一些,我又拿起一块矿石,“砰砰砰”地在我的脸上、脑门上磕了几下,磕得我眼冒金星,半真半假地昏死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隐约听到来了好多人,好像有犯人也有狱警,他们把我抬到担架上,可能是失血过多,后面的事我就记不清了。
等我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晚上了,我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一半是受伤失血造成的,另一半也可能是过度劳累的缘故。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腿上打着石膏,头被纱布缠裹着,胳膊上挂着细长的输液管。我仿佛做了一场梦,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知道许守义已经死了,现在的我不再是许守义,而是王延生。这样想着,感觉自己像是解放初期潜伏下来的国民党特务,在胆怯中有些暗自高兴。我听到护士好像在对谁说,三号床病人醒了。
不一会儿,医生过来察看了一下,对我说:“放心吧,你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含混着说:“我的那位同伴呢?”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发出的声音很小。
“他已经死了。”
大概又过了一天,曾经看管我们的狱警来了,他见我被白色纱布缠裹着,禁不住同情地说:“王延生,还认识我吗?”
我听到他叫我王延生,知道冒名顶替的事成功了,心里便涌起一丝窃喜。我当然认出他就是徐警官,但我不能就这么清楚地告诉他,我要装出脑神经受损严重或失忆的样子,这样才好继续蒙混过关。这样一想,我就像个白痴一样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不……不认识。”
医生说:“他脑神经受损了,估计好多事他都想不起来了。”
徐警官说:“好吧,先医治着再说。”回头又大声对我说,“王延生,这次事故你和许守义都有责任,不过,考虑到许守义已经死了,你又受了重伤,组织上就不给你处分了,希望你安心养伤,医疗费用不用担心,由监狱承担,等伤养好了再归队。”
我真想说声谢谢,但我还是不能说,只能嗯嗯呀呀地应付。
徐警官走后,我高兴极了,知道我自己的假身份已经坐实了。从此,我就成了王延生。
后来,我被转到省监狱医院做了面部修复手术,然后又转到监狱医院,大概住了七八个月才病愈。不过,我的容貌彻底被毁了,当拆完纱布对着镜子一看,我吓了一跳,镜中的我,既不像许守义,也不像王延生,完全成了一个丑八怪。不过,这样也好,我才能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遗憾的是,我的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但想起死去的王延生,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好赖活了下来,又置换身份减了十多年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出院后,监狱为了照顾我这个残疾人,就把我安排到监狱生活服务公司下设的花卉公司。这个公司是搞创收的,我们把种植的各种花卉培育成各种盆景,再配上各式花篮,直接对外销售。我的工作比过去轻松多了,主要是插花。我成天用一把插花刀修理各种花卉的枝枝蔓蔓,日子久了,插花刀就变成了我得心应手的劳动工具,我想在哪里下刀就在哪里下,想要多少角度就多少角度,甚至,只要我意念到了,闭着眼睛下刀,也能准确无误,分毫不差。
我的师傅是个老花匠,他在教我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插花也是一门技术活,将来可以自谋生路。我释放的那年,师傅犯心脏病死了,记得他临死的前一天还问我:延生,秋燕是谁?
我吃了一惊,他怎么突然问到这个问题。我说不知道。师傅说,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在梦中常喊她的名字。我心里一阵发虚,就说那可能是梦中的胡说。师傅没有再追究,我就这样搪塞过去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秋燕。我不知道这些年她母女俩是怎么过来的,是不是受到坏人欺负了。前几年,我们还经常通信,她在每封信中都给我讲些她们母女俩的高兴事儿,说笑花越长越可爱了,已经上小学了,希望我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回家。
说实在的,每次看到她的来信,我的心里就感到十分温暖。她的善良,她对我的坚守,都让我十分感动,我无以回报,只有好好接受政府的改造,希望早一天能回到妻女身边。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觉得秋燕的日子绝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她一定是怕我担心,才向我报喜不报忧。可话又说回来,即使她向我说了实话,即使她的日子过得很艰难,我又能怎么样?无非是徒增烦恼。
那段日子,我常常梦见秋燕,在幽深昏暗的巷道里,她被坏人欺凌,她向我求救,可我却拖着沉重的身子走不动。我只是向前爬着,大声呼应着她。这一呼应,就把我从梦中惊醒了。这样的梦境我不知重复过多少次,而每次醒来,我就虚汗淋漓,感到一阵心悸。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我不能太自私,她需要有人照顾,女儿笑花也需要有人呵护。我不能让她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下去,爱一个人,有时候,放手就是最好的表达。我去了一封信,劝她有合适的就改嫁吧。人生苦短,刑期太长,前路迢迢,佳期如梦,你别等我了,只要你和女儿幸福,我才心安。
信发去不久,她就回信了,在信中一再宽慰我,说她们母女俩很好,让我放心,也请我别再劝她改嫁了,她早已铁了心,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她也要等着我回来。
自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说改嫁的事了,我怕再提会伤了她的心。
发生事故后,我想这次不用做秋燕的工作了,她会自然而然地断了念想。这样也好,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嫁人了,免得再让我担惊受怕。只要她们母女安好,即使我被炸得面目全非,即使我变成了个残疾人,也值得。
那些日子,我躺在医院的病**,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