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世杰想了一下:“调查李疯子的案件时,我们走访了几户居住在他家附近的居民,他们几乎都这么说,至于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卷宗中没有记载。噢,想起来了,李疯子好像经常骚扰修车匠刘瘸子的姑娘,听说那姑娘长得很俊,傻子也知道猥亵长得漂亮的姑娘。所以有人说,这个李疯子不知道在猥亵妇女的时候是真疯还是装疯卖傻?反正派出所曾送他到精神病医院治疗过,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刚才你问到气不过教训他的人是谁,当然是修自行车的刘瘸子。他欺负了刘瘸子的姑娘,刘瘸子咽不下那口气,去找李疯子理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你理论啥?
“李疯子就是哼哼啊啊不接他的招,他只好操起他的扳手去吓唬李疯子,没想到却被李疯子夺走了扳手,反把他打得在地上爬来滚去,要不是左邻右舍赶来,说不定还会被李疯子打坏。自此以后,人们对李疯子又怕又恨,见了他能躲多远躲多远,生怕与他纠缠,他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别人可不能把自己的命赌在他的身上。李疯子一看别人都怕他,他就更加有恃无恐,有时候,把大姑娘小媳妇们堵在半道上就猥亵,有人向派出所报案,可他是个精神病,派出所拘留了还得放出来,做工作他又听不懂,真拿他没招。李疯子被人杀了后,红星家属区一片欢腾,消除了祸害,大家几乎奔走相告。这也正是我们执法者面临的尴尬,有时候,在法律的边界地带,我们也常常无能为力。没想到时隔六年,又发生了同样的案子,我想,如果把两个案子并到一起,说不定还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谢谢章主任的指教,但愿我能从你提供的这些信息中找到新的线索。”
告辞出来,我立即给白拥军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们在哪里。
白拥军告诉我,他和周小飞正在走访李疯子过去的街坊邻居。六年前的红星厂家属区老房子早就拆迁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据说是未来的商业区,那些老平房的住户,已被安置到了另一个搬迁小区,要找那些老邻居还真不方便。
我说,不方便你们也得给我找出来,主要是找出李疯子生前得罪过什么人。白拥军连说好好好。挂了电话,我直接开车去了桥头菜市场,我要去找刘瘸子。
刚才章世杰说到修自行车的刘瘸子时,我就明白了,那个刘瘸子其实是杜笑花的继父,曾被李疯子骚扰的漂亮女孩,就是杜笑花。这一信息的获得让我一下子振奋了起来,李疯子当年对杜笑花进行过骚扰,杜笑花的继父刘瘸子在忍无可忍之下,拖着残疾之躯去教训他,结果反倒吃了亏。
这足以说明,李疯子对他们家人的伤害已超过了残疾人的忍耐度,所以刘瘸子才会找李疯子算账。那么,李疯子的死是不是与杜笑花的伤害有关?如果有,那张山的死与李疯子的死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顺着这一思路我继续推理,便得出了两个结论:一、李疯子和张山先后对杜笑花进行过折磨,前者是性骚扰,后者是家暴;二、他们俩都死了,而他们的死法近乎一致,都是一刀毙命,应该说,凶手是同一个人,作案工具也是同一把刀。
那么,这个凶手到底会是谁呢?或者说,谁会为杜笑花这么卖命?是她的继父?是她的弟弟?还是一直暗恋她的人?
我只好一步步地从杜笑花的身边查起,从她的亲人查起,或许真相已经离我很近了,只是被时间蒙住了双眼。
桥头菜市场在西州市算是一个老市场,人多嘈杂,气味混浊不堪。我左拐右拐,才在一个乱糟糟的巷口看到了修鞋的摊点,一个满头白头发的老头,正端着一个不锈钢饭盒吃饭。他坐在小凳子上,我一时看不出他是残疾人,但从他的年龄大概能判断出他就是刘瘸子。
来到他面前,刘瘸子的目光从眼镜的镜框上方瞧过来,盯着我问:“擦鞋吗?”
我说:“你吃饭,等你吃完了再给我擦。”
他放下饭盒说:“先给你擦,擦完了再吃。”
“你是刘师傅吗?”
他突然警觉地看着我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但听说过你,你的腿好像是当年受了工伤。”
他叹了一声:“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来吧,脱了给你擦。”
我还是固执地说:“你吃吧,我肚子也饿了,在旁边吃碗面皮,吃完再擦。”我站起身,他只好又端起饭盒,吃了起来。我平时吃饭的时候不愿意别人打扰,因为中断了就不想再吃了。正因为如此,我也不想打断别人吃饭。
旁边就是小吃摊,我要了一碗酿皮,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付了钱,回头看刘瘸子,他刚好收拾起饭盒,我这才又回到他身边。
我脱下鞋,交给他,他很认真地擦了起来。他的手很大,骨节很粗,却很灵活。手指黑乎乎的,好像长年黏在上面的油垢长到了皮肤中,再也洗不下来的感觉。他的脸上写满了风雨沧桑,在埋下头的那一刹,他的脖颈皱纹舒展开来,我看到隐在皱纹里的一道白,那是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皮肤,如果他养尊处优,可能皮肤就是皱纹里的样子。
可是,他无法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人生注定不是修自行车,就是修皮鞋,过着最底层的生活。我不觉想起了杜笑花的妈妈,杜妈妈虽说年过半百,可看上去还是比同龄人小很多,即使素面朝天,朴素着装,那种渗入骨子的美丽,是岁月无法掩饰的。但我怎么也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修鞋匠怎能与杜妈妈相配?更无法想象他们俩组成一个家庭后又是怎样生活的?
我想从外围入手,先了解一些基本情况,就问:“刘师傅,你这样辛辛苦苦的,一天能挣多少钱?”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大概看出我并无嘲讽他的意思,就说:“说不准,天气好些能挣一百来块,天气不好,就几十块。唉!没办法呀,为了供儿子上学,再辛苦也值得。”
看得出来,一说到儿子,他马上就有了自豪感,对话题也有了兴趣。
我问他:“你儿子在哪所中学?”
“市一中,重点中学,听说市一中的高考升学率达到百分之六十。唉!不管将来能不能考上大学,只要当父母的心尽到了,以后的路就看他自己了。”
我附和着,谈话间他将擦好的鞋往我眼前一放:“好了。”
我穿好皮鞋,问他:“多少钱。”
“三块。”
我拿出十元,往他面前一放:“不找了。”
“这哪里行?得给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