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孝子
回宫的路上,云归见我情绪有些不对头,担忧道:“太后怎么了?方才也没见您跟峪亲王夫妇多说几句话,您为什么突然如此低沉呢。”
我掀开马车的帘,看着上京街道上的百姓喧哗。“没多说几句,但哀家已经明白了。”
“……您是说?”云归迟疑着,思量着我的话。
“奴婢有点不敢相信。奴婢一直认为,峪亲王是个好孩子。”
“他的确是个好孩子。”
“那您的意思是?”云归认真地看着我。她知道,炽儿对我的意义很重大。就像当初南巡之时在“东海之滨”的那场刺杀,当有一丝丝的苗头指向炽儿的时候,我心中想的不仅仅是“背叛”二字,那是一种骨肉分崩的痛惜。后得知不是炽儿所为,整个人都松缓了。炽儿虽然不似灼儿,非我抚养长大,但他在我身边的年头最久。先帝驾崩之际,皇室宗亲进宫闹事,13岁的少年炽儿出面帮我应对。他是唯一陪我渡过风浪的孩子。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在我内心深处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当年清风殿的大火,我从腰间摸出五云山上胡通赠我的短刀,趁乱刺死了成筠江。我对峪王一脉一直心怀愧疚。后来,胡氏对亡夫的一片痴心被常灵则利用,事破之时,我仍留她一命。可她还是选择了自尽。
炽的父亲母亲,皆因我而亡,我实在不想看到有一天,炽儿再度折在我的手上。我缓缓道:“沈昼提了两回,哀家都一口否定了。哀家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炽儿的心。他是个通透的孩子,哀家记得,他曾经在冬日里拿着钓竿在御湖边垂钓。他说,想让自己习惯失望,习惯一无所获。哀家觉得,他不会如他的父亲一般,执拗地做帝王梦,至死不肯醒来。”
云归道:“那您为何愁眉不展?”我叹道:“云归,炽儿这些年来,对哀家的敬爱、尊重是真的。可他放不下他父母的死,也是真的。哀家敢肯定,在胡氏离世前,他一丝一毫仇恨的心都没有。所以,当他得知母亲的异样,他婉转地提醒我,他没有帮自己的母亲一味糊涂。同样,哀家为了怕他两难,在事发时将他支去了吴家扶棺。可胡氏想不开,自尽了。哀家尤记得她自尽前,摸着炽儿的脸,说着,儿,娘大限到了,你从此苦乐自修吧。炽儿心里一定是非常难过的。他襁褓丧父,与母亲胡氏相依为命。胡氏抚育他、教养他,是他的全部倚仗。”
我命马车拐道,去沈昼曾向我汇报的那家酒楼,炽儿和邹伏时时前后脚去的那家酒楼。果然,见邹伏坐在酒楼里。他穿一件寻常的便服,身边坐着几个术士模样的人,皆操着禹杭口音,看样子,是他的故旧。
我坐在马车中一盏茶的时间,见他们散去。邹伏神态自若地起身,回府。封了伯爵的他行事依旧低调,没有高头大马,亦没有香车华服。
“回宫。”我吩咐道。
“太后您方才话说了一半,奴婢不解。”
我看着云归,叹口气:“一边是对哀家的敬爱,一边是对母亲的怀念,他很矛盾。有人便利用了他的这种矛盾。那个人曾试图在哀家面前谄媚讨好,可哀家一直对他所有防范,他便筹谋了另一条路。他知道炽儿身份特殊,更知道哀家跟炽儿感情不一般,便长期挑唆、怂恿。炽儿本来就有些意难平,经他这么一鼓动,难免行差踏错几步。瞧着吧,朝中很快就有大动作了,哀家怕的是,此番伤着他。”
“您担心届时圣上一出手,伤着峪亲王。”
“是。哀家感觉,炽儿内心非恶,他要的也不是皇位。他是那么清醒的一个人,怎会不知,哀家与灏儿母子就算闹得再大,皇位哪里轮得到他?他只是被引导着,误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他想要皇室纷乱。私下僻静处,他内心一定很苦。”
云归握住我的手。“太后,您心真软。就如二公主所说,您像刺苔。外头瞧着一身刺,可其实一摸,连刺都是软的。”
我悠悠说道:“云归,若灏儿能顺利解决此事,这朝堂、这宫宇,哀家也没什么可担心记挂的了。灏儿能坐稳金銮殿,甚好。”
希望炽儿能明白我站在竹林前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希望他在关键时刻,能有回转。那么,无论如何,我也会让灏儿,保着他一世的平安。我不愿让竹林再染上新的血迹。
顺康十三年十月底,太后迁宫,还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