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辗转到二更天,方才涌上薄薄的睡意。翌日,却是早早地便起来了。梳妆之时,见桌上有一小小紫缎锦盒儿,想起是不久前明宇拿进宫的。他说是蜀葵做的胭脂,如今上京中最时兴的。我当时嗔怪他:“姐姐又不是小姑娘,涂上胭脂去作怪吗?”他执拗道:“姐姐如何做不得小姑娘了?我瞧姐姐姿容甚美,跟从前在陆府的时候无有差别。”“胡说!”我笑骂他一句,便将这胭脂丢到了角落里。
成筠河在世的时候,用木芙蓉给我做胭脂。他离世后,我素衣寡居,便再也没有用过胭脂了。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拿起那锦盒儿,用银簪挑了些,兑上花汁,揉成膏子,缓缓地涂在了脸上。铜镜之中的那张面孔,果然有了几分少年时的颜色。
忽听人唤:“母后万安。”
我转身,是炽儿来了。我笑道:“前儿你递了折子,说今日进宫。不承想,来得这么早。”
他拱手道:“儿此行去漠北送二妹妹,一来一回,数月不在上京。一则惦记母后,二则也是有些体己话跟母后说,故而早早进宫。”我瞧他面色凝重,便问:“炽儿,怎么了?”
“昨晚,圣上突命小舟去传儿臣进宫,儿臣不知何事,心下疑惑。进了宫,见圣上在自饮自酌。圣上说,让儿臣陪他喝几杯。”
灏儿对这个掌管宗族事务的堂兄,素来还是颇信任的。且这些年,炽儿很有眼色,从不沾手朝堂上的事,从不结交朝臣,懂得避嫌,对灏儿又颇敬重,从不行差踏错一步,是皇族中难得的可靠之人。
“圣上跟儿臣说,他怀疑……怀疑母后与舅父有私。”
那锦盒儿在我手中攥着,越攥越紧。
炽儿继续说:“儿臣说,纵是有私,又如何?”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炽儿的眼神中流淌的,是对我的敬重与懂得,同时,又有许多焦虑。
“母后,您为圣上、为皇家已经做得够多了。先帝崩逝,儿臣亲眼所见您历经了多少艰难,才有如今的境况。不管您有没有私,想不想有私,都是您的自由。您应得的自由。若非有您,今日金銮殿之上坐着的是何人?您无负于先帝,更无负于圣上。您永远都不可能是圣上的敌人。”
我酸涩道:“圣上听了你的话,是何反应?”炽儿道:“母后,虽然儿臣比圣上年长许多,但儿臣觉得自己看不透他。圣上听了儿臣的话,反应很奇怪。他摇头又点头,末了,说了两个字,崩逝。儿臣听了此话,急得了不得。这是何意啊?能用‘崩逝’这二字的,只有圣上与您。这段日子,儿臣虽不在上京,但听说了敖大人降职一事,难道圣上是想与您争个你死我活吗?”
“炽儿莫急,你且回去,不论如何,圣上是母后的孩儿,母后不信他会做出有悖人伦的大逆之事。”
“是。”炽儿答应着,仍是担忧地看了我数回,方去。
辰时,灏儿如常在回廊下等我,同我一起去上朝。他神色平静,仿佛昨日我与他的争执压根儿没有发生过。
朝堂上,有礼部的官员提出圣上大婚之事。灏儿就势提出选后之议。所有待选女子,年庚八字相合者,皆召进宫来,太常养鸟百灵,以百灵出笼,百灵栖于何处,便以谁为后。
灏儿笑道:“上天既以鸟入棺为警,那孤便遂天愿,以鸟选妻,得天选之后。母后以为何如?”
我淡淡地点了个头。众臣见我点了头,皆跪地道:“愿圣朝得天选之后,福泽万年。”
礼部送上应选名单。灏儿从上到下看了一遍,似在找寻什么,须臾,问道:“为何上面没有沈清欢的名字?”礼部官员道:“回圣上,沈家小姐病了一场,留下些许眼疾。圣朝祖制,身体有疾者,不得入宫。所以,她不在应选之列。”灏儿点了个头:“哦。”
清欢这场病,倒不知是福是祸。
灏儿脸上颇为失落,喃喃道:“眼疾……”但他很快敛了惆怅之色,跟礼部的官员说:“孤知道了。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