灏儿早一些大婚,我也好早一些放手,落得清闲。然而近来发生这许多怪象,耽搁了中宫之议。
现时,沈昼跪在我面前,让我心中原本很坚定的壁垒摇摇晃晃起来。
“太后,微臣之女,不堪中宫啊。”沈昼再一次请求着。他从少年时,便在宫中办事。他太明白权力的起伏,人心的叵测,后宫的艰险。他不愿让女儿身受此苦。凤位的荣耀算什么,在沈昼眼里,没有什么比清欢的快乐更重要。我叹口气:“沈卿,你的心意,哀家明白,只是可惜了这一对般配的小儿女。在上京所有的贵家女中,哀家最喜欢的就是清欢。从她出生起,哀家便觉得她跟皇家有缘。”
“太后的厚爱,微臣深知。可如今圣上已然起了疑心。作为太后的近臣,臣等理应避嫌。太后切莫因此与圣上起了龃龉。您为圣上、为皇家操劳了半生,勿要伤了和气,对您不利。”
沈昼言辞恳切。我却颇感悲凉。茶盏中的茶汤倒映着我的脸。半生忧患里,一梦有无中。
年轻的时候,谨小慎微,怕惹丈夫疑心。千帆过尽,到了如今,又需避嫌,恐惹儿子猜忌。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此处是皇家。弹指之间,是江山、是天下、是生杀,是金銮殿上的睥睨众生,是香火一家一姓的承继。不似茅檐草舍,得享天伦之乐。
我轻轻点了头:“沈卿,你放心,哀家心中有分寸。”沈昼行了礼,跪了安,起身便要离去。末了,我叮嘱一句:“好好抚慰清欢,那孩子今日受委屈了。”沈昼点头。
天色暗下来,天际最后一丝金黄色也慢慢淡去了,隐于黑云之中。云归进来,跟我说:“太后,圣上方才跟阿南小姐去了宫门口的城墙上看烟花。”
“是吗?”
灏儿方才不是心情不悦嘛,怎生现时又有看烟花的心情了。
云归道:“听小舟说,阿南小姐送给圣上一份生辰贺礼。那贺礼挺别致的。”
“笔墨纸砚之物?”
以往,灏儿的生辰,阿南送的不是宣笔,就是徽墨。
“不是。今年阿南小姐送的是两粒种子,分别是粟与麦。圣上见了,甚是欢喜。”
我沉吟片刻,笑了笑:“在灏儿眼中,那不是两粒寻常的种子,而是时时提醒他,心怀黎民,心怀苍生。民乃社稷之本,社稷为民而立。何谓天子?乃万民之父。灏儿有这个悟念,是好事。”
“原来如此。”云归恍然道。
我起身,欲回寝殿。不多时,听见一阵**。云归传了宫人来问话。原来,宫门口处的侍卫和内侍们皆看到一个奇景。当灏儿和阿南登上城门楼的高处,原本绽放着的烟花突现“龙凤呈祥”之状。
那辉煌盛景,持续的时间非常短。但所有人都看到了。灏儿自然也看到了。他站在高处,深秋的风将他的龙袍吹得猎猎作响。他皱眉凝思了许久。终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阿南的手。这幕景象留在了宫人们心中。
翌日,敖羽醒了,他全然忘了昨日的事情。听说自己犯此大过,连忙进宫来请罪。
我问道:“敖统领,你昨日记忆停留在何处?可以跟哀家与圣上说说。”敖羽满脸愧色道:“臣只记得,有内侍递过来一壶圣上赐的御酒,臣觉得甚是好喝,便……便将那壶酒都喝完了……余下的事情就不记得了……臣有罪,酒后失德,误伤了孔大人,臣愿向他负荆请罪。”
万寿节之时,三品以上官员,确是每人得赐一壶御酒。
灏儿淡淡道:“哦?敖大人如此说,倒是御酒之过了。”敖羽忙叩首道:“不不不,臣不敢。”灏儿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缓缓道:“敖大人,你无故重伤同僚,乃武将之大过也。今,孤念你为朝廷效力多年,从轻处罚。便将你调到兵部任侍郎一职。从此,这宫廷禁卫,交与孔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