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听此话语,吓得面如土色。这正是我方才犹豫顾虑的事。虽刺杀明宇不是灏儿下的令,但他得知这样的细节,难保不生气。我开口道:“灏儿,那两位将军是行伍出身,不拘小节,办事没那么周全,一时思虑不周也是有的。你切莫过度解读。”
灏儿看向我:“这是小节,那什么是大节?母后,是孤过度解读,还是舅父的权力太大?据说,玉门关外的许多百姓给他修祠,把他当神一样供奉。甚至,有的边民只知有陆将军而不知有圣上!您回想一下,去年年关,众武将返京的时候,他们看舅父跟看孤是不一样的。他们对舅父是打心眼里的崇拜、敬服、听从。而他们站在金銮殿上看孤的眼神是什么样的?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他们对孤这个少年天子压根儿不服!他们口口声声陛下万岁,可眼神暴露了他们的心!”
“灏儿,舅父对朝廷忠心耿耿,当年,你父皇离世的时候……”我试图说服他,让他心绪平稳下来。灏儿却打断了我:“母后,孤不想再听这些!您已经说了好多回了!孤听得厌倦了!孤知道父皇离世的时候,是他带兵回来平息了宫乱。怎么?您是想说,没有他,孤便坐不上这皇位?孤这皇位,全是他的功劳?!孤讨厌这种受恩于人的感觉!”
“灏儿,你怎么能跟母后如此说话!朱先生没有教你为君之道、孝道吗!”我的声音严肃下来,厉声呵斥着。这时候,阿南说话了:“圣上,您是天下子民的表率,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您呢。”她说得很软,但很有韧劲儿。
灏儿左思右想,停止了暴躁,向我行了个礼:“儿唐突了母后,请母后降罪。”我瞧着这个我费尽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儿子,缓缓说了两个字:“无碍。”
“孤一定会彻查此事,给舅父一个交代。”灏儿说完,走出门去,孔良也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
我打量着阿南。她今晚在明宇面前那番话,和她对灏儿说的话,令我开始重新审视她。原以为她不过是有些小聪慧,现在看来,大是大非上,她亦站得住脚。
我拿起金剪修着桌上的石榴花枝,慢悠悠道:“你说,今晚这两件事,会不会是漠北做的?”
“太后,您是在跟阿南说话吗?”
“嗯。”
“阿南不敢妄猜此等大事。”
“随意说,恕你无罪。”
阿南迟疑了一下,道:“一半是,一半不是。”
“哦?”
“行刺陆将军,漠北不可能没有干系。那使者住在宫中,且年纪与羽林卫相仿。以武艺切磋为由与他们混熟,钻了这个空子,使了个障眼法。很有可能。最近宫中常有谣言,说……说……”阿南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的脸色。
我脸上淡淡的,手中的剪子却没有停。
“宫人们说什么?”
“她们说,那使者酷似从前的陆将军……”
剪子停下来。我心里兀地一晃。是啊,我一直模模糊糊觉得那使者有些眼熟,可总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明明是个异族人,怎么会眼熟呢?我以为是我的错觉。经阿南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很久以前,少年时的明宇,也是那般气宇轩昂、眼神明亮。那种干干净净的,带着阳光的面孔。那种眉梢眼角的波涛。
不同的是,那使者还带着漠北的嗜血和凶蛮。那是他的母族留下的印记。
难道,天启真的是明宇的儿子吗?明宇当年在大漠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又是如何离开的?他离开的时候,是否知道塔娜公主有了孩子呢?塔娜公主有无再嫁?天启此次来上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脑海中有太多的疑问,想让沈昼去查个清楚。可沈昼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中了毒。
“关于沈府的毒奶糕,阿南以为,不是漠北的手笔。奶糕本就是漠北的贡品,他们怎么会用这样的方法暴露自己呢?”
我想起一个人,阿罗伽。他上次到上京送岁币,待了几个月方归国。他对上京的许多事知晓得甚是清楚。也许,他表面上与漠北联盟,暗地里别有心思。
把矛头引向漠北,南境就安全了。
我放下剪子,起身,在屋内踱步。或可利用阿罗伽的这个心思,做点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