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的马车上,云归问我:“太后,您相信敖夫人日后会安分吗?”
“相信。”
“为什么?”
我笑笑,捏捏云归的脸:“直觉。”
这一夜,我睡得很平静。翌日,我如常带着灏儿一起上早朝。下早朝的时候,炽儿在回廊下唤我:“母后——”我徐徐走到他身边,笑笑:“炽儿,你又长高了。”
十来岁的孩子长得真快。不过才数月,又蹿了一截儿了。胡氏丧期未满,他仍是穿着白衣。丧期不上朝,是而,这是我南巡归来后,第一次见到他。
“母后,这几个月,儿常常想您。又怕您刚回来,有许多政务要处理,所以,这两日没来打扰。”
“炽儿,这段日子你留在宫中主事,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该赏。”
“谢母后,您给儿的已经够多了。”
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他仍像从前,将脸轻轻贴在我手掌边蹭着。我想起邹伏的话:对他,夫人不能过于信之。夫人您做事果敢,唯不能看破的是儿女情分。可就算您不想过往,他能不想吗?就算他不想,难保他一辈子不被人教唆吗?小人认为,夫人您给他富贵就行了,委以重任,就不必了。不安全。另则,可以用计,彻底让峪王放下父母之死的心结。
我看着对我如此亲昵的炽儿,心头就像淌一条河。那河中有碧绿的水草,温暖的水波。从前,他叫我母妃。后来,他叫我母后。他一直视我如母。他母亲胡氏死后,他只有我这么一个亲人了。
一生不过数十年,可怜世人枉心机。
这一刻我突然有了决定。我决定忘记邹伏那番话。我信你。信你看向我时眼中的坦诚。这纷纷扰扰的名利之中,我相信,你对我,是真的。
没过几日,云归跟我说,我们之前商议的事情办妥了,冀公主已经听到了两个宫人“无意间的闲谈”。我忙问:“烯儿听到之后,如何?”云归道:“冀公主那孩子,您是知道的,敏感,心重。平时,有什么小事情都在心里反复过一遍又一遍,更别提这么大的事儿了。她这几天总发呆。似乎是想问什么,又害怕,不敢问。”
这是符合烯儿素来性子的。她跟她的父皇一样,越是害怕什么,越不敢面对。但心里终是存了疑影儿。
云归笑道:“奴婢顺道安排,让赵妈妈也‘无意中’听见了。还特意让两个乾坤殿的老人儿在她面前对此事遮遮掩掩,让她疑惑。”
“呵,想必她对烯儿没有从前那般偏私了。也好,事事无止境地纵容烯儿,对烯儿不是好事。”
“是。冀公主收敛了许多。有时候,您在处理政务,她会偷偷躲在暗处看您,好像在观察您。”
我感受到了。大约是害怕失去,烯儿对我的怨怼不再像从前那般多。长久以来,她的心对我锁紧,她不愿意走出来,我也进不去。她对我的了解,甚至仅限于凭空地揣测以及一些无稽流言。当她尝试着观察我、了解我,对我便不再那么抗拒。
有一回,我在尚书房批阅奏折到三更天,方回到寝殿。见烯儿站在檐下。
“母后。”她唤我。
“烯儿,你怎么还未睡?”
她并不回答我,而是问道:“母后,您忙政务到这个时辰吗?”云归道:“太后常常如此,并非罕事。”烯儿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道:“母后辛劳。”
我与云归对视一眼。这是烯儿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只有四个字,却让我心头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