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府出来,我与明宇乘舟去了西湖湖心的小岛。南飞长眠于此。四周的荷花快要开罢了,将谢未谢。香气淡得若有似无。湖心小岛上,时时有风吹过,吹落的花瓣落在坟头。
菜头给南飞立了块小小的碑。碑上刻了两个笨拙的字:南飞。这字一看便出自菜头之手。
我在坟前点了清香,从腰间摸出短刀,在墓碑上加了两个字:心伴。
心伴南飞。她在这里便不孤独了。
我坐在南飞的墓前,挨着她,就如同过去在合心殿时那样。我轻轻呢喃,仿佛她坐在我身边。
“南飞,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便赢了常攸宁。不只是常攸宁,我赢了好多人,赢了好多次。谁也没办法斗垮我。谁都不曾。我现在什么都有了,这九州,这四海,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再也没有人来害你了,没有了……”
我似又看见了南飞,她还是从前的样子,穿着素色的衣裳。方正的一张脸上,几许褐色的斑。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南飞,烯儿那孩子,你从前最是疼她,可她现在与我很疏远,我常常不知如何是好。”我忍不住将心底的话说与她听。
犹记南飞临终躺在**,病得糊涂了,还惦记“冀公主哭了没,尿布换了不曾,饿了没有”。
她疼爱我,亦疼爱我的孩子。
南飞听了我的话,笑道:“娘娘勿忧。山前有路,舟抵桥直,冀公主有冀公主的缘法,一切都会好的。您也会好的。”
“真的吗?南飞。”
“真的。奴婢从不骗您。”
她笑着慢慢飘远:“娘娘,长乐万年,长乐万年啊。”
风卷残荷,半梦半醒。
我笑笑,点点头。
最后去的,是水府的老宅。在门口,我迟迟不敢进去,徘徊了好一阵子,才踏进门槛。我母亲从前听曲的小台子中途被拆了,我又命人修好,恢复如初。我父亲的书房中,每一块他收藏的砚台都好好地摆着。
我曾经很多次设想我回来的情景。我以为我会睹物伤怀,痛哭一场。可我并没有。我跟梦里的父亲一样坦然。命运是涌动的洪流,我与父亲一样,接受了过去的劫与孽。
我爬到昔日伶人唱曲的小台子上,透过岁月层层的雾霭,回首我这半生。该有的,不该有的,我都有了。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也都失去了。我不怨恨岁月。它给过我苦难,我亦没有轻恕它。
回到行宫,已是黄昏。云归迎上来:“太后哪里去了?方才沈大人急着找您。”
“去看了看故地,故人。”
我在厅中坐下,云归斟了茶,片刻,沈昼走进来。他禀道:“太后,如雪想起来了。”我一愣:“果真?”
“是。她今日又去了大槐树那里,坐了好些个时辰,臣一直陪着她。后来,来了游街串巷的小贩,她说,那熟悉的叫卖声令她脑子里天昏地转,昏了过去。醒来,想起了好多小时候的事。”
我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沈昼道:“如雪说,她从前的家,便在那棵大槐树底下,她记得父亲是个好赌之人,母亲常常哭泣,家里兄弟姐妹甚多。有一天,她那赌鬼父亲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抱起她便往外跑。父亲把她抱到一辆马车处,有个人上下打量她,说满意,接着,她父亲便跑了,她看着她父亲离去的背影,大声喊叫,可马车上的人却告诉她,她父亲已经将她卖了……”说到这里,沈昼顿了顿。许是他想不到,如雪竟有这样的童年。
沈昼的语调慢下来:“后来,那人又在禹杭买了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管家带着两个女孩子一起到了上京。一开始,没去敖府,而是去了平宁伯夫人的娘家在上京的府邸……”
沈昼的话,证实了一个结论:如雪真的不是水月。她就是绣梅口中,当时在马车上的,另一个小女孩。
“两个小女孩,他们选中的本是另一个,可如雪说,那个女孩子性子非常烈,似一盆火。坚决不肯配合,还大声地嚷嚷。他们怕泄露出去,便打算处理掉。恰那一年,上京发生了一些事情。”
算来,那一年是长乐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