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大喜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郁洲的天气好极了。从客栈的窗户看远处的海,碧蓝碧蓝的。天空干净而深远,偶有几片云朵,亦很快被风吹散,只余澄净的蓝。我倚在窗边,睁着双眼,看那片蓝,手中握着茶盏,盏中是郁洲当地的云雾茶。云归忙出忙进,张罗着布置婚礼,随行的一行人,也都帮着忙。
其实说是婚礼,不过是简单的一间屋子,裹了红纱窗,床榻上铺了喜绸,桌案上摆了几方烛台,烛台上插着红烛。张浔拿笔蘸了墨,写了两幅喜字,贴在墙上。云归在被褥下面藏了许多花生桂圆。孩子们觉得很新奇,围着叽叽喳喳的。
灏儿要用手去拿桂圆,云归笑着说:“小祖宗,这些桂圆不是吃的,是给沈大人和敖大人讨个吉利的。”
桂圆,是团圆,圆满。云归忙活完,来我身边禀道:“夫人,差不多了,等陆将军从集市上买回两只红灯笼挂上,就妥当了。”
我叹了口气,道:“如雪是世家小姐,又是我身边得力之人,这么出嫁实在是太简陋了。我虽允了她的请求,可心里又总是七上八下,担忧着,这样礼数不全,到时候回上京,旁人会如何说呢?”
恰这时,如雪捧着一把杜英走进来,听了我的话,靠近我,将面颊往我的肩上蹭了蹭:“夫人,我最是不在乎旁人说什么了,您也别在乎了。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自个儿快不快乐,自个人最清楚。我才不需要他们懂我,沈大哥懂就行了。人这一世啊,在意得越多,越累。”她调皮地眨眨眼。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我的情肠。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好歹是你大喜的日子,你捧着一束白花做什么。”如雪看了看手中的杜英道:“杜英不识春风度,如云枝头迟迟开。杜英是我最喜欢的花,一片雪白,没有香味,身姿挺拔,开得英气。要紧的是,它不在热闹的春日里开,迟迟绽放,守得住寂寞,待到夏日里,开得如云似雪。”这花真像如雪自己。雪白,挺拔,英气。但愿如雪和沈昼的姻缘,亦似这杜英一般,开得晚,却开得好。
明宇从集市上买了红灯笼回来,飞身到檐下挂起,拍手道:“喜房布置完喽。”我问道:“沈卿呢?”明宇道:“刚才还跟我一处呢,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匆匆便追过去了,我问他,他也不吱声,只说让我先回来,不必同他一起,他自己过一会子回来。”
说着,明宇调侃道:“沈大人到底是办了一辈子案的人,嗅觉了得。这是忘了自己今天是新郎官儿吧?”如雪将手中的杜英插进一个铜瓶中:“新郎官儿怎么了?新郎官儿也得先公后私,好不容易有线索了,当然得追上去。自个儿再要紧的事儿,也没有差事要紧。这才是我喜欢的沈大哥呢。”她淡淡地笑着,如杜英一般。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沈昼回来了。看他的神情,我知道他有重大的发现。果然,到了内室,他回禀道:“夫人,刚刚,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谁?”
“齐鲁巡抚王池的管家。在齐州府时,我曾暗访王池,在巡抚府中见过那人。他长着尖尖的头,如毒蛇一般,很有辨识度,我不会认错的。”
我沉思着:“难道咱们离开齐鲁这一路上,他都派人跟着么?这个王池,是何居心?他有何动机做这件事?”沈昼道:“我跟了他一路,发现他拐到一个僻静处,与几个蒙面黑衣人交头接耳,那些黑衣人非常谨慎,没说几句话,便散了,且他们不是朝一个方向跑的,而是四散八方,云山雾罩。好像早有准备,怕被人发现什么。我紧紧朝一个人追去,不一会儿,追上了,我差一点儿就将他擒住了,却突然冲上来两个他的同伙儿,放了烟幕弹,他们趁机逃了。”
沈昼说着,低头拱手道:“是我的过失,我该向夫人请罪。若当时多遣些人手,或许能擒住。”我温和地笑笑:“沈卿,你何罪之有?事发突然,谁能料到。你能敏锐地觉察出异样,追上去,已经难得。咱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暗处之人自然防备多多。但我相信,迟早,能水落石出。红衣派的红帮主昨日说,会究查是何人冒充,或许能查到些有用的线索。”
沈昼有些犹豫,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撕碎的黑布,说道:“夫人,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知。方才,我跟那人打斗时,撕下他一块衣裳,这布料……”
“布料怎么了?”
“这布料上有祥云纹,是上京最大的绸缎庄祥瑞轩的上等货物,只供公侯王府。”
我从椅子上起身,接过那布料,紧紧攥在手中,直至将手心攥出紫色的瘀痕来。我一步步走到窗口,轻声道:“沈卿,你说,会是谁?”沈昼沉默了一会子:“夫人,我不敢妄猜。”
“常灵则死后,咱们在清理余党时,早已将那伙子人连根拔除,彻底碾灭。上京中,还有谁是有可能的呢?为什么贼人冒充红衣派,而没有冒充破天狼,是否知晓我与菜头的关系?为什么要故意半遮半掩透露出陇西的口音,令我想起渭王过去的种种不堪,是否想趁此除去渭王?沈卿,你不是不敢妄猜,你是不忍。”
我心中某块角落一处柔软的水池,忽然刮起了寒风,萧瑟起来。
“夫人,当下,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咱们都不宜多想。过去经历了许多事,结局与猜测大相径庭的,亦有之。”
我缓缓转过身来,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今日跟过去,让他们有所察觉,有所警醒,约莫余下的日子,他们不敢再贸然行动了。从另一方面讲,未尝不是好事,咱们可以消停些到禹杭。”
“嗯。”
我呼出一口气,道:“沈卿,今日是你和如雪的好日子,莫让此事扰了心情,咱们欢欢喜喜地,办婚事。”
须臾,我和沈昼从内室出来,皆除去脸上的阴郁,换上轻松愉悦的神情。明宇不知是从哪里请来一个卖艺的班子。拉弦的,吹唢呐的,敲锣的,还挺齐全。随行的张大人因年岁稍长且位高,被拉着做了临时的“高堂”。
我嘛,为他们证婚。在唢呐声中,念着:韶华美眷结良缘。关雎之声长颂,同心同德情坚。沐风雨,迎朝霞。相濡以沫,共度华年。
他们穿着简单的喜服,行了礼。如雪眼里有泪花,向我深深一拜:“谢夫人。”
天色暗下来,红烛燃着。我搀起如雪,送她和沈昼到预备好的喜房。虽然这个婚礼极其简单,但好歹,他们成了婚。
回到房中,云归给我递了盏茶。我瞧着天上的月亮,跟云归说着:“今晚的月亮真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