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奔跑而来。是明宇来了。我不断地安慰自己,一切尽在掌控,可在一片兵戈声中,仍然忍不住忧心。
而到此时,我悬在半空中的心,才终于落了地。不管乱成什么样子,有明宇在,到底是安心的。就如上次,在混乱之中,他跨马持刀,高喊着“姐姐”,救我于危难当中。将军白马在,此心复安宁。
明宇开口了:“何烈,你就那么恨我吗?”
撕破了脸,无须再伪装。何烈道:“是!我恨你!我亦恨自己不能光明正大地与你反目!如今倒好了!陆明宇,你听着,我就是要杀了你!替我父亲报仇!”
明宇恳切道:“何烈,何卫将军对我有提携之恩,我与你有袍泽之谊,我原本待你情同兄弟,可没想到你真的听信旁人的话,误会了我。管子曰,远不间亲。我没想到我们的关系竟然被外人离间……”何烈打断他:“陆明宇,你别再装腔作势了!我早就想与你刀枪对战,来吧!”
明宇的声音带着几许悲哀,长枪划过空气,伴着虎虎的风声。
“何烈,整个皇宫都已经被包围得如铁桶一般,你,以及所有谋逆之人,插翅难飞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会信你?关齐便在军中,他时刻与我互通消息,军中并无动静,你拿什么包围皇宫?真是死到临头过嘴瘾。”
明宇叹口气:“你以为是幽州骑吗?太后是何等聪慧之人,早已算得明明白白,怎会调动我带过的兵?太后的防范做得滴水不漏。我告诉你,是离上京最近的直隶守备军。”
“怎么可能?没有兵符,直隶守备军怎敢出动?”猛然,何烈意识到了什么:“太后?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明宇击了击掌。我听到两个士兵似抬着什么东西走过来,不多时,一个铁笼子落地的声音。我知道,我该出场了。
我站起身来,清了清衣裙,机关打开,我不急不缓地往外走。
众人惊呆了。张医官带头叩首道:“太后安康,吾等之福,圣朝千秋万载。”医官们皆跟着他跪在地上,大声朝拜。
我走出门口,果不其然,见笼子里关着的,是常灵则,他的手脚皆绑着绳子,嘴上贴着封条。何烈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惊常灵则竟被捉来,他惊我竟没有死,他惊局势跟他想象的天壤之别。
我笑笑:“何将军,怎么?哀家没死,很失望吧?”
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何烈竟然手持长枪,突袭明宇!他被逼到绝境,仍然视明宇为头号眼中钉。他知道,此时不动手,日后更是一丝机会也无了。死也要拉着明宇一起死。
我一挥手:“动手吧。”玄衣郎的飞镖射向何烈。
我听到烯儿撕心裂肺的声音:“母后!”烯儿打着赤脚,疯了一样地跑过来。我大声喊着:“云归,云归,快来,把冀公主抱进去!”烯儿拼命摇头:“不,不,不……”何烈中了飞镖,从马上跌落,烯儿奔跑过去:“将军,将军——”
何烈的血染红了战袍。他看见烯儿,似乎很意外。他笑了笑:“冀公主。”烯儿的眼泪哗哗地流:“父皇死了,你不要死好不好,将军。我很难过。我活得很不快乐。如果你也死了,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寻一丝父皇的气息。将军。你留在人世间,陪着成烯。”何烈道:“冀公主,对不起,何烈七尺男儿,唯一做过懊悔的事,便是利用过你。如果,如果我没有背负仇恨,我一定不会……”
“不,将军,那是我自愿的。”烯儿突然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我,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母后,你命人救救何将军好吗?”
我走上前去,搂她在怀:“烯儿,你刚刚看见了吗?何烈是反贼,他在逼宫,他想杀了母后和你明宇舅舅。母后怎能放过他?国有国法,谋逆是滔天大罪,怎可饶恕?若何烈不死,岂非告诉天下人,造反可恕?”
“母后,何将军是一时糊涂……”
转瞬,她咬咬牙:“如果何烈是驸马呢?”我摇摇头。我的傻女儿。她现在哪里懂驸马真正的含义呢?她不过是想着让何烈以这样的形势躲过死罪,她不过是想抓住她以为的温暖,她不过是想填补内心早早丧父的缺口。
若干年后,史官记载:冀公主,仁宗皇帝长女,祈安太后所出。顺康初年,副统领何烈反。后欲杀之,公主求告。后不允。公主曰,以烈为驸马,何如?
这件事被传为奇事。一个只有八岁的公主,竟开口要招驸马了。
可只有我明白,烯儿,她要的根本不是驸马,她要的,是一份安全感。我没能给她的安全感。
“烯儿,别说你尚在总角之年,离婚嫁尚远。纵便是你如今及笄,选遍天下好男儿,母后也不会允你嫁给何烈。”我命云归强行抱走了烯儿。
“拿下!”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宫里所有的叛贼均被缚住。
我看着笼子里的常灵则。他眼里一片灰败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