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大气
正说着话,炽儿走了进来。上京四月了,他犹穿着两层外衣。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儿淡淡的青色,是江南烟雨天儿的颜色。
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他走进来,似带着水雾,又似带着庭前的风。我依稀记得,第一次在瑶池殿的竹林中看到成筠江,他亦是穿着一身儿这样颜色的衣裳。他躺在一张摇椅上,眼睛黑而深。
“母后。”他跪在地上,向我请了安。抬头,见胡氏也在此,愣了一下:“母亲今日怎么想着到尚书房来?”胡氏笑:“胡府里你外祖家给母亲送了些时令瓜果,母亲做了碗汤,给太后送来。”炽儿皱眉:“依儿愚见,太后入口的东西得十分谨慎才好,不可随意拿些吃食过来。”我听了这话,怕胡氏吃心,忙制止道:“炽儿,不可如此说!你母亲乃是一片好意。”
炽儿是峪王妃的孩子,这一向里与我甚是亲密,加之又唤我“母后”,导致很多人都说他跟我比跟亲生母亲还亲。上个月,新帝登基大典,来了不少外使,见炽儿在我跟前儿忙前忙后,竟以为他是我的儿子。还疑惑道:圣朝不是一向重视长幼么,为何太后有长子在侧,却是幼子登基?
这些话,若是传到胡氏耳朵里,倒像是我与她抢孩子似的。她孀居这么些年,日子清苦,炽儿是她的全部。我怎可让她有这种担忧?
我正想着,胡氏大气地笑笑,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的神色。她笑道:“你这孩子,必是担心你外祖家小门小户,东西入不了太后的口。难道你不知太后为人最是亲和,心意最重要,东西还是其次呢。”
我这些年有意提拔胡家。然而,胡氏的父亲终究能力有限,且近60岁了,还是个老贡生,科举也考不出什么名堂。再怎么提拔,也提拔不到哪儿去。故而,在一众皇室女眷中,胡氏娘家的门楣算是最低的了。若非当年骆皇后有意打压老二,又怎会将小官吏家的女儿许给老二做正妃呢?她入皇室,本身是一个意外。看她如此大气豁达,在儿子面前提起“小门小户”这四个字,丝毫没有不悦的神色,倒真是难得。
我端起汤:“峪太妃的心意,哀家领了。”正准备喝的时候,炽儿急急说了句:“母后,课堂上出事了!”
我放下汤,他似乎松了口气。这孩子真是奇怪,为何就是不想让我喝他母亲送来的汤。难道竟这般有门第偏见?怕胡家的东西不能入口?我在进宫前,在街边打滚了那么些年,饿到极处,观音土都吃,还有什么是吃不得的?这孩子。我笑着摇摇头。
“何事?”
“信王叔家的世子将二公主打伤了!”
不知为何,原本我以为我听到这个消息会云淡风轻,她不是我的孩子,她是我的死对头常攸宁的女儿,她的母亲一度让我蒙冤受辱,我只是顾及成筠河的临终所托才将她接进宫。不过是顺个面子情儿而已,有什么可在意的呢?可我眼前浮现那个小小的身影,竟有些揪心。
“伤势如何了?”我问道。“……反正是挺严重的。朱先生不敢擅断,叫我来请母后。”炽儿回道。
我站起身来:“哀家这就去。”胡氏见此,起身向我跪了安。
这厢,我风风火火走到一边的抱厦里。信王府的世子趾高气扬地坐在椅子上,指着成炘骂道:“残废!不许哭!”旁边有人小声道:“她好歹是个公主啊。”信王世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公主,一个罪人的孩子罢了。”他将脚踩在二公主的手指上:“不过就是一个万人嫌,我就不信谁会帮你。”
“哀家帮她。”我走了进去,冷冷地说道。我走到二公主身边,她蜷缩在桌子下面,没有手指的那只残手被踩得又肿又高,像齐齐切断的紫萝卜似的。她头发被扯散了,脸上有指印,嘴角还带着血迹。她哆哆嗦嗦地,拿右手臂挡在自己的面前,好似害怕随时被攻击。
我起身,一个巴掌抽在那世子的脸上:“无法无天的畜生!”学堂里的所有人见我发了怒,齐刷刷跪在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信王世子哆哆嗦嗦地,哭得脸上鼻涕眼泪满是。“太后饶恕,太后饶恕……”
我冷笑一声:“你刚刚说她是罪人的孩子?信王府如此诋毁先帝,也不数一数头上有几个脑袋?”
“不敢,不敢啊,信王府万万不敢诋毁先帝,稚子失言,太后请原谅……”
稚子?他可一点不“稚”。那孩子已有十二三岁了,却如此没脑子。跟他的父亲一样,只知见风使舵,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