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隐情
我站起身来,左思右想。难道平西老王爷真的如此胆大包天,将成锵的遗孤以自己儿子的名义抚养长大?不可能啊。
太祖皇帝如此疼爱成锵,他在军营里被毒蛇咬死后,他的几房妻妾都被太祖厚养,如果他知道有这么个孙子存在,必然是非常宠爱的,留在身边培养成国之栋梁的,怎么会任之养到平西王府呢?
如果说仅仅是怕高红袖陷害,是说不通的。太祖皇帝,天纵英豪,那是赤手空拳打江山的人物啊!怎么可能因为忌惮一个妾室,就容忍自己的孙子改作他姓,容忍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呢?
不对,这当中一定另有隐情。我查了皇家的家谱。成锵无子,只有两个庶出的女儿,皆被太祖皇帝封为郡主,风风光光地嫁了。
常三到底是不是成锵的遗孤?如果真的是,他的母亲是谁呢?跟平西王府有怎样的渊源呢?跟平西老王爷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扶着额头。这时候,成筠河走进了东宫。看见灼儿发烧,他亦很忧心。我们商议着给灼儿的课业做一些调整。不管是文课,还是武课,都给他减一减。为人父母难,怕孩子不成才,又怕把孩子逼紧了,坐了病。
“星儿,想来天意真是不可揣摩。孤幼年时,甚喜读书。灼儿的外祖,是国子监凌家,他母亲桃蹊亦是颇通笔墨,为何到了灼儿这一辈,就资质如此……难道真的是一代不如一代……”他叹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我安慰道:“圣上别急。太子年纪还小,来日方长。”
他看着我凸起的肚子,手伸过来摸了一摸:“听张医官说,你腹中这个孩子会生在九月份,孤已想好了,是皇子,便叫燔。是公主,便叫焰。”
我笑笑,摇摇头。“筠河,神医说臣妾腹中这孩儿五行缺水,名字中得带个水字,臣妾这几日思量了,若是皇子,便叫灏,若是公主,便叫沐。”成筠河沉吟一番:“灏,悠悠乎与灏气俱而莫得其涯。这个字好。”“予发曲局,薄言归沐。沐这个字也好。”他抚了抚我的发梢:“星儿,你用了心思了。就依你。”
自上次宫中传出我与沈昼的缪闻,我对御林军多了许多戒心。方辉这个人,虽听命于我,对我也颇恭敬,但人心隔肚皮,不能尽信。我唤他到尚书房问话,谈笑之间,安插了一个副统领在他身边。他没理由拒绝,只得接受。这个副统领是沈昼的得力手下,叫敖羽。世家子弟出身,功夫极佳。先帝在时,多次表彰的玄衣郎。在宫中发生的好几次事件中,都表现颇佳。主要是,对我极忠心。有他替我名正言顺地盯着方辉,我心里也踏实些。
向成筠河告状的小弗早已死得无声无息。流烟阁长久无人居住,庭院里的花草倒是日复一日地疯长着。有一日,我扮着男装跟敖羽去了沈昼的府上。好些日子不见,他瘦了,但背影还是君子竹的模样,挺得直直的。他在府中练剑,剑气如虹。听见脚步声,他说了句:“敖羽来了?可有事?贵妃娘娘可安好?”
“本宫很好。”
他听见我的声音,手中的剑停下来。“娘娘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他低下头:“娘娘不该来的。流言伤人,微臣无所谓,要紧的是娘娘的清誉。”他没有讲,但我能猜到,身处流言之中,他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我看府中似乎没有女子生活的痕迹,便问道:“沈卿,府中没有女主人吗?”一旁的敖羽回道:“贵妃娘娘不知吗?沈大人的妻子病逝后,他多年未娶啊。”
关于他的私事,他从未对我讲过。我只知他少年得志,二十出头便在先帝面前很是得脸,曾赐婚与他。只是他的宦海生涯还没风光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独居甚是凄苦,沈卿该思量着续弦或纳妾才好,得有个人照顾你。”
“府中有一老仆,是家母的陪嫁,照顾微臣甚好。”他似乎不愿多提自己的私事,转了话题,问道:“微臣许久没有进宫了,娘娘可有事吩咐?”
“关于常灵则,本宫有新的发现,但不是很确定。你去查查,重点查他的母亲,查他的出生年月,以及他出生时平西王府的状况,查得越详细越好。还有,关于当年成锵与平西王府的往来。不管是文字记录,还是下人们的回忆,都搜集起来报与本宫听。”“难道娘娘怀疑……”他惊讶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从前咱们没有往这方面想,所以,许多东西都隔着迷雾,无迹可寻。一旦打开了缺口,很多琢磨不透的事,都有了因果。前两回,吕樱和董盈香作乱,本宫就怀疑背后另有其人,猜到了常灵则,却想不通他的动机。沈卿想想,他一个平西王府的庶子,能袭爵已经是天高地厚,如何会有那么大的胃口?如何会撺掇皇室纷争?从他做的这些事情上看,他似乎是希望先帝的子嗣,统统不得善终啊。”
沈昼沉吟片刻:“娘娘说得很有道理,微臣会好好查的。”他看着我被宽大的袍服遮住的腹部:“娘娘好好养胎,身体为上。这些事别再操心了,交给微臣就好。”
我笑了笑:“本宫当然放心。沈卿是本宫身边第一得力之人。”
我转头欲回宫。沈昼突然道:“菜头虽然消失了好几年,但对于娘娘的事素来是在意的,很多事情得益于他的帮忙。他是江湖中人,路子甚广。”
“本宫都知道。待日后局势平稳了,本宫打算去西湖看看南飞。本宫时常想她。”
菜头将南飞葬在了西湖湖底。南飞死前,握着我的手,说她会在天上看着我长乐万年。我一定要好好地活着,扫清一切,越战越勇,得一片清平安宁。
过了四月,便是五月,一整个炎热的夏季,我与成筠河都在“圣奕庄园”避暑。圣奕庄园是太祖时期修建的皇家庄园,在上京的东侧,这里山山水水,景致很美。太祖在世的时候,几乎每年都会来此处避暑。但是先帝好像很不喜欢这里。不仅自己不愿意来,也不许宗室皇亲们过来。
这处皇家庄园便闲置好些年。我不久前无意中听工部奏报了这么个地方,觉得甚是可惜,便着人将此地修葺了一番,重新使用。圣奕庄园的建筑风格有江南格调,亭台轩榭,别有风味。
我住进来不久,发现这里有一处院子,造得与庄园中的其他地方很不一样。尖尖的屋顶,带着石雕,倒不像是汉人的房子,像是胡人的房子。在这里守庄园多年的老内侍告诉我:“这是一个胡人工匠修建的。那胡人工匠叫阿卜,他会说汉话,会吹奏乐器,会用奇奇怪怪的东西卜卦。太祖皇帝很是欣赏他,加之对异域文化的好奇,便命他修了这处院子。”
阿卜。我翻阅本朝史册时,能看到这个名字。“胡匠阿卜,上所倚之。”一个“倚”字,道尽了别样的亲近。太祖皇帝崩逝在淮水边的战场,阿卜在上京卜算到了这个消息,自缢身亡,殉了太祖。阿卜在圣朝几十载,生长于斯葬于斯,他的后人今何在呢?这一点倒是毫无记载。
夏季在圣奕庄园的一草一木中淌过。
转眼,秋天就来了。我们从圣奕庄园回到宫中。
回宫的第三日,我腹痛发作,早有准备的医官们纷纷赶到了乾坤殿,四五个年老稳成的产婆也来了。
虽然这是我第二次生产,但生起来却比第一次艰难许多。腹中孩儿像是与我较劲一般,就是折腾着,不肯出来。我从清晨到黄昏,从黄昏到夜里,头上的汗没有断过,一声一声地叫着,到最后,实在筋疲力尽。帐幔都被我抓烂了。在我昏过去之前,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产婆喜悦地喊着:“恭喜圣上,喜得皇子。”
长乐七年九月初九,皇三子诞于乾坤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