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送亲
沈昼的话很快就应验了。灏儿对“天降预警”的在意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想。他先是率领宗室子弟在奉先殿长跪,又命人在民间请了数十位高人于宫中的安平观设坛祈福。安平观自大章二十八年,太宗皇帝崩逝以后,便颇萧条。此番,却因这位少年天子的重视,再度热闹起来。
“孤承天命继位以来,已有十三余载。孤幼龄即位,内聆母后慈音,外得舅父相助,加之天下臣民共心,终得此盛世太平。遐迩赤子,咸知孤心。治国刚柔并济,驭下赏罚分明。仰先贤之德,未敢有一丝懈怠。今得上天警示,孤铭记在心。必以天选凤命之人入主中宫。使九州同伦,万方向化。顺天命,以安四海。”
灏儿的话回**在诸臣心中。人人皆明白了,对于这位少年天子而言,立后远不止娶妻那么简单。顺天命,安四海。他需要的是政治的稳定、朝政的祥和。他绝不会为立后一事去惹得天怨。
“大鸟入棺”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大伙儿纷纷揣测,那个“凤命之人”究竟是谁家女子呢?
日子一天天飞逝。送炘儿出嫁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
一日,她趴在我膝下,说着陈年旧事。“记得第一次五皇伯带儿臣进宫的时候,儿臣心里特别害怕。人人都说母后是个厉害的人。儿臣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被留在宫中,更害怕自己稍有不慎,惹母后气恼。可当儿臣真正见到母后的那一霎,反倒没那么担心了。”
我问道:“为何?”
“儿臣觉得母后的眼中有温暖的良善。母后就像刺苔,从外头看,满身的尖刺。可只要触碰下去便知道,刺苔的嫩枝非常的柔软,就连刺都是软的。”
云归笑起来:“奴婢听着,觉得二公主说得甚好。”我笑将起来。炘儿朝我深深一拜:“儿得母后庇佑多年,莫说似戏彩娱亲、涌泉跃鲤之孝,亦该侍奉母后在侧,承欢到老,报母后抚育大恩。今,儿远嫁异邦,恐日后山水迢迢,难见母后一回,有负孝道,乃儿之罪过。”
我起身,扶起她:“好孩子,切莫如此说。你我母女缘分十数载,你对母后的心、对圣上的心,母后都明白。”“愿儿此去,保边境百年无患,圣上江山无虞。母后,你多保重。少饮浓茶,少思多眠……”炘儿笑着笑着,却落了泪。
七月下旬。我亲手为炘儿穿上嫁衣。灏儿于司乐楼悬彩设宴,款待迎亲诸人。祥乐之声响遍宫廷。
宴毕,皇家送亲队伍由内廷至中和门,峪亲王成炽骑高头大马为首,内廷监鸣鞭,皇家陪嫁宝物数百箱。灏儿另外又亲为皇姊选书籍古画若干,恐皇姊在异乡孤独。我和灏儿送炘儿到宫门口,炘儿跪在地上,朝我重重磕了几个头:“母后,儿去了。”
我站在烈日之下,点点头,敛去悲伤,嘱咐道:“炘儿,到了夫家,夫妻和睦为上,愿我儿与驸马,恩爱百年。”
炘儿遂又悄悄对灏儿说了句话,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轿。后来,我知道了她说的是什么。
“母后不易,寡居多年,为皇家,为咱们兄弟姐妹付出良多,圣上您无论何时,勿要听信奸人之语与母后生分。”
她从头到尾,都是为我考虑的。从闺阁之时到为人妻、为人母。多年以后,炘儿的儿子做了漠北王,她亦教育她的儿子要与圣朝和睦友好。她确实做到了以一己之身,保北境百年无患。
史书上,留下关于她的单薄几笔:安公主,仁皇帝之女,母为贵嫔常氏。长乐三年,常氏获罪,仁皇帝以子嗣念,免其死罪。长乐四年,安公主降于清宁馆,生而有残。仁皇帝以断掌不祥,送公主出宫。顺康元年,祁安太后允其回宫,躬亲抚养。顺康十三年,安公主远嫁漠北。自公主和亲,两邦交好百余年。
转眼到了九月。
上京在北。北方九月的天空一日比一日高远,云朵一日比一日厚重。
自烯儿、炘儿出嫁以后,乾坤殿比先前冷清了许多。我心里空落落的。如雪知我心意,常常送清欢进宫。清欢像个娇俏的小黄莺,乾坤殿处处留下她清脆的笑声。她每回来,宫里都充满了活泼的空气。
灏儿仍喜欢与清欢一道玩耍,然而他看向清欢的眼神里却多了好些复杂的意味。清欢一点儿也觉察不到,依旧是一张澄澈的笑脸。
秋高气爽之日,适宜放风筝。灏儿、清欢、阿南三人在御花园放风筝的时候,阿南和清欢的风筝缠到了一处,怎么拽都拽不开。
清欢说:“圣上,南姐姐,这可怎么办呀?”阿南默不作声,看着灏儿。灏儿想了想,唤小内侍拿了把剪刀,“咔嚓”,一剪刀下去,两个风筝停止了纠缠,各自飞向蓝天。
“清风如可托,终共白云飞。”阿南仰头,喃喃道:“风筝自由了。”清欢托腮笑道:“没关系,烯姐姐那儿好多风筝,又大又漂亮,我明日去张府问她讨一些。”阿南摸了摸清欢的发尾:“小黄莺总是这样无忧无虑。”清欢做了个鬼脸。
九月初九,是灏儿的生辰。他今年满15周岁。在朱先生的提议下,今年的“万寿节”比往年要隆重。然而宫宴之上,却发生了一点意外。
那日,酒宴正酣,突然园子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灏儿皱眉,吩咐小舟道:“去瞧瞧。”小舟道了声“是”,便连忙过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却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灏儿厉声道:“直说便是!这宫中,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是……是……”小舟畏惧地看了看我,又迟疑地看了看坐在我身旁的如雪、清欢一家子,再抬头看了看灏儿,说道:“敖统领把孔良孔大人给打了……”
灏儿没吭声。倒是清欢,急急地开了口。敖羽是清欢的舅舅,素来非常疼爱她,她跟舅父也格外亲。故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有些坐立不安。她不希望舅父见罪于圣上。
“舟公公,这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舅父不是轻易动手的人,且在这宫中当了几十年的差,勤谨本分,在太后与圣上跟前儿极有分寸的。那孔良必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吧?你可得细细地说全了。莫让旁人误会了舅父,以为舅父欺负后辈呢。”
如雪拉了拉清欢的袖口,示意她莫作声。孔良是羽林卫的头儿,灏儿的亲信,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都是不大妥当的。
小舟听了清欢的话,讪笑着附和道:“清欢小姐说得是,说得是……孔良年纪轻,哪儿有敖统领那般有分寸呢。许是酒后冲撞了,也未可知。只是奴才方赶过去的时候,敖统领睡着了。具体的情形,还要等他醒来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