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乾坤殿的小舟来传话:“圣上请皇后娘娘前去用早膳。”胡婕妤脸上漾着几许失望,那春风缩减了一半。她识趣地跪安告退。
阿南起身,走入乾坤殿。圣上坐在桌边等她,见她来了,淡淡道:“皇后坐。”阿南告了座,亲手给圣上盛了碗花粥。此时的他们,看起来就像世间无数的寻常夫妇。他们都没有提殿前红梅之事,那是他的疮口,一碰便会流出某种不堪的脓血来。
灏儿喝了两口粥,似不经意道:“孤听闻川陕之地有位名医,颇擅妇人生产安胎之事。孤已命川陕总督将此人送进了宫,此后,便让他给皇后安胎吧。”阿南愣了愣,下意识道:“宫中医官署的华医官便很好,圣上何必去请个民间的人呢?”
圣上笑了笑:“皇后此言差矣。皇后来自民间,焉能不知,民间卧虎藏龙,高人甚多?皇后你怀的胎是孤的第一子,且是中宫嫡子,意义甚大,需加倍重视,不能出一点点差池。故而,孤将这天底下最高明的大夫请进宫,照顾你。”
阿南低下头,手中的银筷停了下来。“是,臣妾听圣上的安排。”
圣上点点头。
聪慧如阿南,她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眼前君王的腹中之意。他抬举她,给她中宫之位。他对她百般照顾,命人送补汤。他曾与她一起密谋,将最重要的朝政机密告诉她。但是,他防着她。一个连自己的叔祖父都能算计的女人,他不放心。一个过于精通谋略的女人,他不放心。他可以与她同谋,但绝不想被她谋算。
中宫嫡长子,必为太子。那位川陕名医早就接到了圣上的密旨:若皇后腹中是嫡公主,留。若皇后腹中是嫡子,去。悄无声息地造成自然滑胎,对于一个医科圣手来说,太容易了。
这样的事,不能让医官署的人做,圣上不想让宫闱之中任何一个人知晓。让民间的人做,最好不过。如何封住他的口,圣上亦早已想到了。当时让她有孕,是因为想让邹伏得意到极处,放松戒备。现在时过境迁,她的胎对于圣上来说,便可有可无了。反正,后宫的妇人只会越来越多。人人都会生孩子。每一步,他都算绝了她。
阿南看着桌上的花粥。上面横陈的每一朵花瓣似乎都是鲜花的尸体。
荣枯忧喜与彭殇,都是人间戏一场。
早膳毕,圣上要去上朝,阿南亲手替他穿上袍服,戴上金冠。这些事,平时都是小舟在做。但小舟知道,只要皇后娘娘在场,都是要自己亲手做的。以往都是如此。
她摸着他袍服中的金线,替他将几处极细微的褶皱抚平。她看着眼前这个雄姿勃发的男人,跟她一起长大的男人,她在3岁时便对他的蟋蟀提出议策的男人,眼中满满都是无奈与爱。她的无奈与爱都带着深深的痛意,一刀刀割在心口。
圣上走出乾坤殿,扭头说道:“沈府一家与母后最是亲近。孤觉得清欢有昨日之行为,与母后不无干系。母后的手,确实伸得长了些。”阿南想了想,轻声道:“臣妾不敢妄议母后。”
圣上笑了笑:“皇后素来贤惠。”
龙袍远去。阿南一个人站立了很久。
萱瑞殿中,炽儿来向我请安。他似乎在经历了前朝的一场惊变后,多了许多淡泊之气。
“儿感激母后。儿亦庆幸此身得以保全。”
我笑道:“炽儿,让你此身得以保全的,是你对母后骨子里那一份难舍的亲情。”炽儿伏在我膝上。“母后,儿给您说几句肺腑之言。儿的亲生父母皆是糊涂人,儿从出生便为亲情所累,成为父亲手中的工具。后来,又因母亲的痴念,战战兢兢。儿二十余载,被亲情所累。便不想有孩子。儿觉得自己不配。更不敢相信骨肉亲情。母后,是您对儿的大度与宽容,救赎了儿。儿谢母后。儿想告诉母后,现在,儿敢有孩子了。”
“你是说,鲁氏一直无孕,是你……”我看着他,他点了点头。我摸着他的脸,大章二十七年腊月,我从乳娘手中救下这个婴孩。也许从那时起,我们的母子缘分便注定了。“炽儿,你想开了,是好事。母后为你高兴。”
正说着,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沈昼走进来。他这回步子比以往都急了些:“太后,陆将军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