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筠河看了看我,我端起桌上的一杯已经凉了的茶,啜了一口,仿佛置身事外似的。成筠河说:“星儿,茶冷了,就换盏热的吧?”他这句温和的话,让殿上的气氛有了巧妙的变化。他没有指责我,亦没有质问我。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跟我说着话,好像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生过。
我微笑道:“茶凉了,亦有茶凉了的好处。只要心是热的,什么茶入了肺腑,都能捂热。”
梁厚这时,突然说了一句话:“贵妃娘娘,您待奴才这么好,奴才铭感五内。别说是毒杀太子,您不管让奴才做什么,奴才都会毫不犹豫去做的。”“毒杀太子”那四个字,每个字都像诛心的剑。此时,医官们正在七手八脚地给灼儿排毒。
成筠河挥挥手:“带太子殿下回东宫吧,务必要好生调理。”众医官连忙答道:“遵旨。”
灼儿在离开大殿前,看了我一眼,最后看了成筠河一眼。那样的眼神,浑然不似一个孩子。那么陌生。
成筠河拉过我的手:“星儿,依你之见,这两个奴才该如何处置?”我低头,分寸恰好地说了句:“圣上做主即可。”他看了看那两个人:“如此祸患,便都杖毙了吧。”
御厨哭天抢地。梁厚却泰然处之,好像随时准备赴死似的。他向我磕了个头:“贵妃娘娘,奴才无用,黄泉底下,再为您效劳。”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事发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直视他:“你效忠的是谁,你心里明白。下了黄泉,撒了谎的人要下拔舌地狱。恐怕来日,你和你的主子在地狱里相逢,你想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我冷冷地盯着他。他并不畏惧。
那一霎,我很好奇,这个奴才的真实目的。他真的只是为了栽赃我吗?他被拖下去施刑之前,眼里诡异地笑。他那笑容里,仿佛带着一句话:陆芯儿,今时今日,赢的人是我。
成筠河示意乐师和舞姬继续,他举杯向筵席上的众臣说道:“太子无有大恙,众卿继续宴饮。”众人亦齐齐举杯。然而,经过方才那场闹剧,这场欢宴的末尾,有了萧索的气味。
筵席结束时,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新年之夜,成筠河要去奉先殿守岁,我独自回乾坤殿。
今年的新年之初,无雪,但是子夜,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云归在我身后,给我撑着伞。我仰头看了看天:“暮夜冬雨至,听灯意昏昏。”
“芯母妃。”我转身,炽儿站在我身后。
“炽儿,多谢你今晚护着本宫。”
“芯母妃这些年不也一直护着儿吗?”他说道。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刚听芯母妃念道,暮夜冬雨至,听灯意昏昏。儿只望芯母妃莫要昏昏,看明白才好。”
我看着他。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那炽儿说说,你今晚看到了什么?”
“芯母妃或许正在为圣上在此等大事上信任您,而感到欣慰。可您有没有想过,做这件事的人,根本不是为了挑拨您和圣上,而是别有目的。只是那目的,儿现在看不明。”
今晚这场戏,我确实是最有嫌疑的一个人。但无疑是有许多漏洞的。掰扯不清。且成筠河心里未必不明白,我若想为难灼儿,根本不必如此。从灼儿入主东宫到现在,我一直保着他。作为我的枕边人,这一点,他理应看得清楚。
但无论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他选择站在我这一边,还是令我感动。他素来是个软耳根,到而今,竟坚定起来。
听了炽儿的话,我兀地又想起梁厚被拖下去之前,那双眼。难道,常三算准了成筠河这次会选择相信我吗?他对人心尺寸的拿捏素来极好。这场戏若不是为了挑拨我与成筠河,那是为了什么呢?
炽儿拱手向我告辞。
我对云归说:“去东宫。”因为灼儿的中毒,东宫今晚灯火通明,尽皆不寐。医官们给灼儿开的药,内侍煎好了,端上来,灼儿喝了药,吐出来一些黑色的水,面色像是比刚刚好些了,但仍然气若游丝。
“灼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冲我点点头:“无碍。”我柔声道:“今晚的事……”他忙说:“父皇既说与母妃无关,那便是无关。儿臣无有不信的。母妃勿要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