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一刻钟的时间,董娘娘来了。她提着一个食盒,笑意盈盈地跟圣上行了礼:“太后惦记圣上入冬易犯咳症,嘱臣妾送点枇杷叶蜜枣汤来。”圣上笑道:“母后费心了。”
董娘娘伺候着圣上喝汤。圣上闲闲问道:“小五的马术练得如何了?”
“几个师父十分尽心。甚好。”董娘娘很会说话,避重就轻。
圣上说:“盈香,你平素里不要总惯着小五,饮食上该克制些,太胖了不便于骑射。”董娘娘忙低头回道:“臣妾跟您想到了一处,近日里总催促他饮食克减。那孩子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太后疼他,总是最好的尽着他吃。臣妾不敢深劝。”轻飘飘的几句话,责任就推到太后身上去了,圣上也不好说什么了。喝完汤,他说:“你去吧。跟母后说,等孤忙完便去请她老人家的安。对了,筠淞受了伤,你记得带小五去落樱殿看看,本朝以孝悌礼义治天下,关怀兄长,是小五做弟弟的一份心。”
“啊,筠淞受伤了?是从马上摔下来,还是?”董娘娘一脸的惊诧。圣上看了看她:“落樱殿里出了刺客。”董娘娘用手绞着帕子:“竟出了这等事。”圣上摆摆手。董娘娘退下了。
圣上以手扶额:“芯儿,过来,给孤按按头。”我点了安息香,走上前去,小心地按着。
“孤早年间打仗受的伤,埋下了隐患,如今一身的毛病。宫里的医官开的药,吃了跟没吃一样,不见效。倒是你常常给孤按按,缓解了不少,很是有用。孤就信你。”
“圣上龙体安康,乃万民之福。”我轻声说道。“孤身体越来越不好,宫里的戏一天比一天多了。”圣上颓然道。
我想了想,缓缓说道:“您有好些日子没进后宫了。今天要不要……”“殷氏那里去不得,她犯了错,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孤若去了,倒助长她今后的气焰。余者……也没什么可心的人。”他闭上眼沉吟着。
“圣上您喜欢白茶梅,殊不知这满宫里,清风殿的白茶梅开得最好。小院似在雪霜中。”我说道。
“哦?是吗?孤竟从未注意到。”圣上睁开眼,嘴里咂摸着:“小院似在雪霜中。甚好,甚好,孤便去赏一赏那雪霜。”我心内一喜,面儿上淡淡地道:“是。”
晌午,日头照得暖暖的。我跟随在圣上身后,从乾坤殿走到清风殿。
白茶梅开得如同满院子的霜雪。姜娘娘穿着一身素白的衣服,跟小宫女们在院中踢毽子。这些年,她远离权力中心,过着清净的日子,心无杂念,倒是不见老。算来她如今三十六了,看上去,倒好像跟殷氏差不多大的年纪。身段轻盈、娇俏。且,姜娘娘不喜戴首饰,也不爱涂脂抹粉,倒显出跟宫里其他女人们全然不同的清幽气质。
“188,189,190,191……”小宫女们数着,拍掌笑道:“哇,姜娘娘好厉害。”君上眯着眼,看着那个白衣女人,仿佛在哪里见过,又是如此陌生。
小内侍通报了一声,院子里人连忙齐刷刷跪倒。姜娘娘忙行礼:“圣上万岁。”她十分的意外。她已经记不清圣上多久没来清风殿了。有年头儿了。“起来吧。继续踢。”他招手,小内侍搬了把椅子放在院中,他坐下来。听了这话,姜氏便又重新踢了起来。
圣上看着,慢慢地想起来了。这是他曾欢愉一次的女人。多年前,便是因为她毽子踢得好,像只小狐狸般灵动,被他在人群中一眼看中。只是那时,他还年轻,宫中的女人多,他留她在乾坤殿宿一晚,便忘却了。
“奴婢姜巧巧,拜见吾皇,吾皇万岁安康。”这句话在他脑海中闪过。“巧巧。”他喊了声。毽子从姜娘娘的脚下落下。她眼圈儿红了,一脸的受宠若惊:“圣上竟还记得臣妾贱名。”
圣上清了清嗓子:“你为孤生下小六,孤怎会不记得。只是,从前,事情多,少来你这里……”他说着,似乎又觉得很假,尴尬着,止了口。姜娘娘不在意。她站在满院子的雪霜中,看着他笑,仿佛他对她一丝丝的好,都令她受宠若惊。
在某一刹那,他竟觉得她与那白茶梅融成了一处,赏心悦目。有的人,竟要等到年迈,才觉出她的好来。
成筠河从外头走进来,他看到圣上,亦非常意外,忙跪下:“拜见父皇。”圣上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小六今年多大了?”成筠河愣了愣,答道:“回父皇,十八了。”
圣上环顾着四周的恬静。
这是他的宫宇,他的女人,他的儿子。可他忽略太久。在如今宫廷乱糟糟的氛围中,他突然觉得这份恬静无比的可贵。
他坐在榻上跟姜氏母子俩说了会子话,申时方起身。刚回到乾坤殿,沈昼便来了。
“查明白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