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将整个舞台上的人都当作是入鹿来看。结果不管是帽子、鞋子、窄袖和服、使用的字汇,全都变得很入鹿。老实说,三四郎对入鹿这人一点明确的概念也没有。虽然学过日本历史,可是那实在太遥远了,因此他早就忘了古时候入鹿的事情。好像是推古天皇时的事情,又好像是钦明天皇的时代。一定不是应神天皇或圣武天皇的时代。三四郎只是怀着一份入鹿的心情而已。看戏的话,这样就够了。他望着演员的服装与舞台的背景。可是戏的内容三四郎一点也不懂。就这样戏便落幕了。
落幕前,三四郎邻座的男子对他隔壁的男的批评道:“演员的声音像是在六帖大的和室里亲子对话一样,简直没受过训练似的。”
另一头的男人搭腔说:“演员不专心,老是摇来晃去的。”那两个人都把演员的本名背了起来。三四郎侧耳听着那两个观众的对话。他们两个人都穿得相当地体面。
三四郎心想:“他们大概是有名的人吧?要是这番谈话让与次郎听到的话,他一定又会反对的。”
就在这时候,后面传来大声的喝彩:“演得好、演得好!演得真好!”三四郎邻座的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去,他们的谈话就此结束。幕就在此时落了下来。
到处都是离席休息的观众。从通道到出口,人影熙熙攘攘的。三四郎半蹲着,环视四周。怎么没看到应该会出现的人呢?其实在台上演出的时候,三四郎就尽可能地注意了,但是并没有看到,于是他打算落幕后再找。三四郎有些失望,无可奈何地把头转回来。
邻座的那两人好像交友广阔,左顾右盼,频频谈论着某名人在那儿,某名人在这儿。有一两位则是边问好边鞠躬。三四郎借此稍微知道了几个知名人士的老婆,其中还有新婚不久的。邻座的人也似乎觉得很特别,还故意取下眼镜擦拭,嘴里滔滔地念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时候与次郎从落下幕的舞台前端往这边小跑步过来。他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停住脚步,弯下腰来,一面往里探看,一面说了些什么。三四郎盯住那个目标。——从与次郎站在舞台前端的位置延伸二三十米处,三四郎看到了美弥子的侧脸。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的背向着三四郎。三四郎心里期待着那个男人在某种情况下能面向这边一下。正巧那男人站起身来。看起来他好像已经坐得很累了。他坐到横木上,开始观望整个会场。这时候三四郎清楚地看到野野宫的宽额与一双大眼睛。
当野野宫站起来的同时,三四郎也看到坐在美弥子后方的良子。三四郎又确认除了这三个人以外,是否还有同行者。可是从远处一看,到处挤满了人,要说同行的话,整个会场内都像是同行而来的一样。美弥子和与次郎之间,好像一直交谈着。看起来野野宫也不时地加入谈话中。
原口这时候突然从布幕间走了出来,他和与次郎并列着,频频地探望座位中。他的嘴巴一定也动着吧?野野宫像打暗号似地点了一下头,这时原口从后面往与次郎的背拍了一下。与次郎转过身,钻进布幕里消失了。原口下了舞台,穿过人群,走到野野宫的身边。野野宫起身让路给原口。原口轻轻地钻进人群之中。美弥子与良子所在的那一带已经看不见了。
对这些人的一举一动比舞台上的戏剧还感兴趣的三四郎,突然羡慕起原口的做法。他压根没想到用那么简单的方法就能凑到朋友的身旁去。他也想依样画葫芦,但他不仅没有实行的勇气,而且觉得应该挤不进去,因此三四郎依旧没有离开原来的位子。
不久,布幕又再度升起,“哈姆雷特”的剧目开演。三四郎曾经在广田老师家看过外国某位名演员的哈姆雷特剧照。现在呈现在三四郎眼前的哈姆雷特与那张剧照的扮相几乎一样。不只是服装,连长相都很像,两张脸都是皱着眉头。
这位哈姆雷特的动作轻快,心情舒畅。他在舞台上豪迈地舞动着,与刚才的入鹿大异其趣。尤其是当他站在舞台正中央,将双手张开,傲视天空的时候,观众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东西,只感觉到无比强烈的刺激。
台词是以日语来表现的。将外文翻译成日语,语气带有抑扬顿挫,也很有节奏。有些地方甚至流畅得令人觉得太善辩了,文辞也很棒,但不太令人感兴趣。三四郎觉得如果哈姆雷特再说多一点像日本人说的话就好了。比如像“妈妈,那岂不是太对不起爸爸了吗?”这句台词出现时,突然扯出个“阿波罗”然后流畅地带了过去,然而母子两人却都是欲哭的表情。三四郎对这种矛盾只觉得模模糊糊,并没有勇气断定它很无趣。
也因此,当他看倦了哈姆雷特时,便看着美弥子那边。当美弥子被人影挡住看不见时,三四郎就观赏哈姆雷特。
当演到哈姆雷特叫欧菲莉亚去修道院的时候,三四郎不禁想起广田老师。广田老师说过:像哈姆雷特那种人怎么结得了婚!
没错,书上好像是这么写的,但戏里演得好像他也会结婚一样。仔细想想,“去修道院!”这句话的说法似乎不太好。因为被命令去修道院的欧菲莉亚一点也不觉得难过。
幕布又降了下来。美弥子和良子离开座位。三四郎随后也离开座位。当他来到走廊一看,她们俩正站在走廊中间,和男人聊着。那个男的从可以进出走廊左侧座位的入口探出半边的身子。当三四郎看到那个人的侧脸时,便掉头走了。他没回到座位上去,取回寄放的鞋后便离开了。
原本就是漆黑的夜。三四郎走过灯光辉煌处,觉得天空好像正飘着雨,风吹打着枝桠。三四郎匆匆地回到住处。
半夜开始下起雨了。三四郎在被窝中听着雨声,抱着“去修道院!”这句话低徊着。说不定广田老师也还醒着。老师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与次郎一定是昏沉沉地深埋在他那“伟大的黑夜”之中。……
第二天三四郎有点发烧。觉得头重重的,一直昏睡着。中午他起身在**吃了午饭。又昏昏地睡了一觉后,这回出了一身汗。三四郎的神智变得不太清楚。就在这时候,与次郎精神奕奕地进来了。他说:“昨晚没见到人,今天早上又没去上课,不知道你发生什么事,所以就过来看看了。”三四郎向他道了声谢。
“我昨晚去了啊!你走到舞台上,隔空和美弥子说了话,我都知道呢!”
三四郎有一点昏沉,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与次郎伸出手,摸摸三四郎的额头。
“很烫喔,一定要吃药!你感冒了啦!”
“会场太热、太亮,一出到户外又突然太冷太暗了嘛!那很不好。”
“很不好也没办法啊!”
“没办法也不成啊!”三四郎的话变得愈来愈短。
就在与次郎随意应和之中,三四郎便又睡着了。一个小时过后,他的眼睛又睁开了。三四郎看看与次郎,对他说:“你还在啊?”这会儿三四郎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与次郎问他:“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三四郎只答道:“头重重的。”
“应该是感冒吧?”
“应该是感冒。”
他们两人说了相同的话。过了片刻之后,三四郎问与次郎说:“你上次不是问我知不知道美弥子的事吗?”
“美弥子的事?在哪里啊?”
“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