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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是猫5(第6页)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像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是个美男子吗?”

“呵呵……和你差不离吧?”

“是吗,和我差不离吗?”多多良显得很认真。

“你怎么知道寒月这个名字的?”主人问道。

“不久前有人托我了解一下他的情况。那寒月真的是个值得了解的人物吗?”多多良还没开始了解,已摆出一副凌驾于寒月之上的派头。

“此人远远比你了不起!”

“是吗,比我了不起啊?”多多良既没有笑,也没有恼,这就是他的特色。

“近日能当上博士吗?”

“据说目前正写论文哪。”

“看来还是个傻瓜,还写什么博士论文,我还以为是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哩。”

“你还是那么见解不凡呀!”女主人边笑边说。

“听人家说:只要他当上博士,那家就把姑娘嫁给他云云。居然有这等傻瓜!为了娶媳妇而当博士,我告诉对方,与其把女儿嫁给那号人,还不如嫁给我合算得多呢。”

“对谁说的?”

“对托我了解一下水岛寒月的那个人。”

“是铃木吧?”

“原来多多良是个窝里横呀!到我家来,这么神气,可是一到铃木面前,立刻就变成缩头乌龟了吧?”

“是啊,不如此,可就麻烦喽!”

“多多良,咱们出去散散步吧?”主人突然开口说。他只穿着一件夹袍,太冷了。稍微活动一下也许会暖和些,出于这个考虑,主人才破天荒地提出了这么个建议。凡事顺其自然的多多良当然不会踌躇。

“走吧!去上野吗?那就去芋坂吃米粉团吧。先生,你吃过那里的米粉团吗?师母也去吃一次尝尝。又柔软,又便宜,还给酒喝。”多多良颠三倒四地贫嘴滑舌时,主人已经戴上帽子,去换鞋了。

我还要休息一会儿。至于主人和多多良在上野公园干些什么,在芋坂吃了几盘米粉团,此类逸事,既无侦察的必要,亦无跟踪的勇气,便略去不谈,趁主人出门的工夫要好好休息了。休息乃苍天赋予万物的权利。负有生息于此世的义务的生灵,为了尽生息之责,必须得到休养。假如有神明说“汝等乃为劳动而生,非为睡眠而生”的话,我将这样回敬:“吾辈正如所言为劳动而生,故而要求为劳动而休息。”即使像主人那样的木头人,不也常常在星期天之外,自己掏钱休养生息吗?像咱这般多愁善感、日夜劳神者,纵然是猫,也需要比主人更多的休息,已是不必多说的了。只是刚才多多良君把我视为除了休息之外一无所能的废物,出言不逊,叫我深受刺激。总之,只受制于物质的凡夫俗子,除了寻求感官刺激外不知其他,因此,评价他人时,也就概不涉及形骸之外,简直不可理喻。他们似乎认为,不撅着屁股干活,出一身大汗,便算不得劳动。但是,据说达摩和尚一直面壁坐禅,以至两脚溃烂,即使从石缝中爬出来的常春藤,将高僧的眼睛和嘴遮蔽,也一动不动,也没有睡着或死去。他的头脑一刻不停地在活动,还在思索“廓然无圣”[125]等等玄奥禅理。听闻儒家也有静坐功之说。但这也并非闭居一室,修炼安闲与跪坐的本事,脑中的活力,比之常人倍加炽热。只因外观上貌似极其沉静庄重,天下的凡胎才把这些知识巨匠视为昏睡假死的庸人,以至进行不应有的诽谤,诸如废物、饭桶等等。这类凡眼,都是天生的只见其形,不识其心的瞎子,而且,多多良三平之流,正是此类人中的一等货色,因此,他把我这猫看作干屎坨也就不足为奇了。可恶的是,就连略晓古今诗文、粗知事物真相的主人,竟然也不假思索地赞同浅薄的多多良三平,这和对于多多良提议的“猫火锅”不加阻拦有什么两样。

然而,退一步想想,人们这样轻视吾辈,也不无道理。所谓“大音不入于里耳”[126],“阳春白雪,曲高和寡”[127]等比喻,自古有之。硬叫看不见除了形体以外之活动的人瞻仰咱灵魂的光辉,犹如逼和尚留发,命金枪鱼演说,叫电车脱轨,劝主人辞职,要三平不想赚钱一样,毕竟是强人所难。

吾辈既然奉天命需凭头脑求生存而降临此俗世,可见是冠古绝今之猫,乃是千金之身。古语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128]因此好高骛远,则徒招风险,不仅危及自身,也有悖天意。猛虎若被关进动物园,也只好与猪猡比邻而居;鸿雁若被猎人活捉,也只好与鸡雏共俎而亡。我既与庸人为伍,便不得不退而做庸猫。既要做庸猫,便不能不捕鼠。……我终于决定要捕鼠了。

早就听说日本和俄国在打一场大战。我是日本猫,自然偏袒日本。可能的话,真想组织一支猫兵混成旅,去抓挠那些俄国兵。然是像我这么精力充沛的猫,只要打算捉一两只老鼠,闭着眼睛都可以捉住的,不在话下。从前有人问一位著名法师:“怎样做才能悟道?”据说法师回答得颇有风趣:“要像猫扑鼠那样。”意思是说,只要像猫扑鼠那样全神贯注,就必然会开悟。虽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谚语,却还没有“猫捕不到鼠便是德”的格言。由此可见,不论我多么聪慧,也没有不扑鼠之理,非得如此,没有捉不到老鼠之理。之所以至今没有捉,是因为没想去捉罢了!

和昨天一样,春日西下了。散落的樱花被伴着晚风,不时从厨房门的破洞中吹进来,飘落在水桶里,在厨房昏暗的油灯下呈现出一片白色。我决心今夜大干一场,叫这一家人都开开眼。为此,有必要先勘察战场,熟悉地形。战线当然不要拉得太长。这个土间若铺席子,大约可铺四张大小。一张草席那么大的地方,一分为二,一半是水槽,一半是酒馆、菜店的伙计送货的地方。炉灶很气派,与寒酸的厨房很不相称,紫铜水壶锃亮锃亮的。炉灶后边至墙板之间留有二尺,是我放鲍鱼壳的地方。挨近茶间的六尺之地是装着锅碗瓢盆的柜橱,把小厨房分割得更加窄小。差一点就顶到旁边探出来的架子了。橱柜下面口朝上放着一个研钵,钵里有个小桶,桶底儿正对着我。并排挂着的萝卜泥擦板和研钵杵旁边只有一个灭火罐悄然而立。熏得漆黑的椽子交叉处的正中,悬了根吊钩,吊钩上挂着一个平底大筐,那个筐不时被风刮得晃动起来。为什么吊着这么个竹筐呢?刚刚来到这户人家时,我完全搞不明白,但自从我知道这是人们为了使猫爪够不着,而把食物放在这里的,不禁深感人类心眼太坏了!

女仆刚去了浴池,还没有回来。孩子们睡得正熟。主人去芋坂吃罢米粉团回来,依旧关在书房里。女主人嘛,不知在干什么,大概是在打瞌睡,梦见了山药吧?不时有人力车从门前跑过,响动过后更觉冷清。不论是我的决心、气概,还是厨房里的光景,四周的冷清,整个气氛都是那么悲怆,俨然自己就是猫中的东乡大将。置身于这种境界,必然会在紧张之中感受到某种愉快,虽说任谁都会这样,不过,我发现在愉快的深处还存在着一大忧患。

与鼠作战,就是为了捕老鼠,不论来多少只老鼠也不可怕。问题是,如果不清楚老鼠的出处,就会非常被动。根据综合周密观察后取得的资料,我判断老鼠出处大概有三条路线。第一条路线,如果是地沟里的老鼠,一定是顺着下水道进入水池,再绕到炉灶后面。那么,我就藏在灭火罐后面断其退路。第二条路线,老鼠也许是从往地沟里放掉洗澡水的石灰眼儿里钻进浴室来,出其不意地溜进厨房。如果是这样,我就在锅盖上蹲守,老鼠一出现在眼皮底下,立刻一跃而下,一举擒获。另外还有一条线路,我又巡视了一圈,发现柜橱右下角被咬了个月牙形的洞,我怀疑这是为了老鼠出入而制造的。凑近一闻,果然有老鼠的味儿。假如老鼠从这儿攻进来,我就靠柱子做掩护,先放它们过去,再从侧面杀出来,一爪致命。

万一它们从顶棚上出来呢?我仰头一看,上面被油烟熏得漆黑,在灯光照耀下,宛如倒挂地狱一般,按我眼下的本事,上不去也下不来的。那老鼠就更不可能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了,所以,这条线路可以不去提防,不过,仍有三面受敌的危险。假如老鼠从一个方向攻来,我闭上一只眼睛也能把它们击败。若是两路进攻,也自信能够想出办法击退它们。但是,假如它们三路围攻,不管怎么认定我生来就会捕鼠,也束手无策了。既然如此,何不向车夫家的老黑求援?但这有损于我的威严,如何是好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法子来。

这种时候,最能使自己安心的捷径,便是认定那样的事不会发生。人总是把无能为力的事情当作不会发生。首先请诸位展望人世间,昨天娶到家的新娘,说不准今天就会谢世吧。然而,新郎不是满口的山茶花千代啦,八千代啦[130],面无愁容吗?面无愁容并非因为不值得忧愁,而是因为再怎么发愁,也不能起死回生。我断言绝对不会发生三面夹攻虽然毫无根据,但认定不会发生,比较便于稳定情绪。万物都需要安心。我也想要安心。因此认定三面夹击绝不会发生。

我正在专注地思考战略战术,突然那扇破格子门被人拉开,探进了女仆的脸。说她只露出脸,并不等于她的手脚没有进来,而是因为其他部位用夜眼看不清,唯独那张脸色彩鲜明地映入我的眼眸。她的脸平日就红红的,沐浴后更红了。她一回来,就早早把厨房门锁了,大概是因为昨夜失窃的事,加了小心。

书房里主人在喊,把手杖放在他的枕旁。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把手杖摆放在枕旁呢?他应该不至于想入非非,以易水壮士[131]自居,倾听龙吟[132]悲歌吧!昨日枕旁摆山药,今日摆手杖,不知明天将会是什么。

夜色未深,老鼠还不见动静。大战在即,我得先休息一会儿。

主人家的厨房里没有天窗,只在客厅的门楣处开了个一尺来宽的洞,以便冬夏通风,代替天窗。潇洒散落的寒樱,随风钻进洞内。嗖嗖的风声使我惊觉,睁眼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照进来的朦胧月色,将炉灶的影子斜映在地盖上。我担心睡过了头,抖了两三下耳朵,倾听家里的动静,只听到那座挂钟和昨夜一样滴答滴答走着。老鼠快要出洞了!会从哪儿出来呢?

壁橱里响起咯吱咯吱的响声,它们似乎正用爪子摁住碟子边,偷吃碟子里的食物。好哇,它们要从这里出来,我就蹲在洞旁守候起来。可是左等右等一直不见打算出来的意思。碟子的响声没有了,好像又去翻弄大碗了,不时地发出更大的声音。而且就在一门之隔的地方,离我的鼻尖不足三寸。虽然不时听到老鼠哧溜哧溜走近洞口的脚步声,却又走远了,一只也没有露头。只隔着一层柜门,敌人正在里边疯狂作案,我却只能一直守在洞口,真叫人不堪忍受。老鼠在碗里召开盛大舞会呢。至少女仆应该把这扇门开一条缝,让我可以进出啊。乡下女人脑瓜子就是不好使。

这时,炉灶后面,我的鲍鱼壳嘎拉响了一声。敌人还跑到这儿来了。我蹑手蹑脚地走近,只见两个水桶之间露出一条尾巴,立刻钻进水池下边去了。过了一会儿,浴室里的漱口杯“哐当”一声碰到了洗脸盆上。敌人就在身后。我刚一扭头,看见一个差不多五寸长的家伙啪的一声撞掉牙膏,逃到檐廊下面去了。“别想逃!”我紧跟着跳了下去,早已无踪无影了。实际上,捕鼠远比想象中的要难。说不定我缺乏捕鼠的天赋。

从侧面朝着房檐开的天窗那儿又吹进来一团落英。我只觉得一阵迅猛的风刮过,从壁橱门口蹦出一个枪子儿似的小东西,还没来得及躲闪,它已经猛扑过来,咬住了我的左耳。紧接着又一个黑影蹿到我的身后,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吊在了我的尾巴上。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我本能地纵身一跳,将全身之力集中于毛孔,想抖掉这个怪物。咬住耳朵的那家伙身子失去重心,悬在了我的侧脸上,它那胶皮管似的柔软尾巴尖,竟然插进了我的嘴里。这真是送上门来了。我狠狠地咬咬住尾巴,左右摇晃,结果只剩下那家伙的尾巴留在我的门牙里,身子摔在了旧报纸糊的墙壁上,又被弹到地窖盖上。它刚要爬起来,我不失时机地扑了过去,可是,像踢了个球似的,那家伙竟掠过我的鼻尖,跳到架子边儿上,缩着腿蹲着。它从架子上俯视着我,我从地板上抬头看着它。相距有五尺。月光犹如展开在空中的腰带,横扫着洒进屋来。我前爪运足力气,才终于跳到了架子上。但是,只是前爪顺利地搭在架子边,后腿却悬在空中胡乱蹬踹,而我的尾巴还被刚才那个黑玩意咬着,大有死也不肯松口的架势。太危险了!我重新调整了一下前爪,想抓得更牢一些。但是,每当这样调整时,就会由于尾巴上太沉了,而适得其反,若是再滑二三分,非掉下去不可。我的处境愈发岌岌可危了!只听得我的爪子咯吱咯吱地抓挠着架子板。这可不行。就在我倒换左爪的工夫,由于没有抓牢,只剩下右爪扒在架子上,承担着全身的重量。自身体重加上尾巴上的分量,使我的身子滴溜溜直打转。一直一动不动地蹲在架子上盯着我的那个怪物,趁机像投掷一块石头似的,从架上冲着我的前额扑下来。我的前爪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指望,我们三个纠结成一团,垂直地穿过月光坠落下来。放在架子下一层的研钵以及研钵里的小桶和果子酱的空瓶,也随着我们下坠,最后还捎带上了地上放着的灭火罐,稀里哗啦地,一半物件栽进水缸里,一半摔在了地板上,一起发出在这寂静的深夜格外刺耳的巨大声响,就连正在殊死搏斗的我,都被吓得心惊胆寒。

我静静地蹲坐在鲍鱼壳旁。那两个怪物已经逃进了壁橱。一无所获的主人恼怒地不知向谁喝问:“怎么回事?是谁呀?声音这么大!”

由于月亮西斜了,白色光带已缩短成半幅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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