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少爷坊ちゃん(11)
全世界的谎话连篇第一名
就是报纸!
翌日,一觉醒来,浑身上下痛楚难捱。大概是太久没打架了,才会疼得这样厉害吧。我躺在被窝里琢磨着,往后再也不好拿擅长打架来说嘴了。这时,房东婆婆拿来《四国新闻》,搁到了我的枕畔。老实说,此时的我连看报都很吃力,但堂堂男子汉,岂可屈服于这点皮肉之伤,于是咬牙翻身趴在**,揭开报纸的第二版一看,顿时心头一凛,昨天打架那件事真的上报了!我讶异的并非刊出了打架的消息,而是记者是这样报导的:“某位姓堀田的中学教师,伙同来自东京的某姓狂妄新任教师,唆使恭顺学子聚众滋事,两教师甚至亲赴现场指挥学生对师范生施暴。”接着还附记了这段论述:“本县中学温顺善良之学风,向为全国钦羡,然而我校光荣却毁于二名肤浅小子手中,致使全市蒙羞,本报自当奋起究责。相信于本报采取相关行动之前,有关当局必定会对此二无赖给予应有的处分,令二人于教育界再无立足之地。”这部分还整段逐字标上重点记号,简直像针灸似的。我从被窝里跳起来,咒骂一句:“去吃大便!”说也奇怪,方才全身的关节还疼痛难当,现下跳起来后,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轻快不少。
我把报纸揉成一团扔到院子去,还是余怒未消,又特地捡拾起来丢进粪坑里。这报道根本颠倒是非!全世界的谎话连篇第一名就是报纸!我想讲的话,他们倒抢着恶人先告状了。还有,什么叫“来自东京的某姓狂妄新任教师”?天底下有人姓“某”的吗?也不想想,我可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假如想看家谱,可以让你们向多田满仲之后的历代祖先一一膜拜个够!
洗脸时,面颊一阵刺痛。我向房东婆婆借镜子,她问我早上的报纸看了没有,我说看完扔去粪坑里了,想看自己去捡!她吓了一跳,退出房间了。我对着镜子一照,脸上和昨天一样挂着彩。毕竟是重要的门面,如今不但伤了脸,还被冠上“某姓狂妄教师”的封号,真是愈想愈来气;可今天若是请假,被说是上了报羞于见人,岂不有损名誉?因此我吃过饭,头一个赶去了学校。结果陆陆续到校的教师,一个个看到我的脸就笑。有什么好笑的!这张脸又不是你们这些家伙给弄成这副德行的!不久之后,陪酒郎来了。他大抵想为欢送会那天的挨打报一箭之仇,于是冷嘲热讽地嚷嚷着您立大功喽,这可是光荣负伤呢。我要他少啰唆,舔他的画笔去!他又说失敬失敬,不过想必很疼吧?我又大声呵斥脸长我身上,疼不疼不干他何事!他这才回到对面自己的座位上,仍旧盯着我的脸,和邻座的历史教师窃窃私语,边说边笑。
接着,豪猪也到了。他那鼻子肿成了青紫色,仿佛一捅就要流出脓来。或许他昨天逞了能,比我的脸还要伤得厉害。我和豪猪是并桌而坐的好同事,不幸座位又正对着办公室门口,结果两张花脸就这么凑到一块去了。其他教师只要闲了下来,总是往我们这边瞧。他们虽然嘴上安慰这是无妄之灾,可心里肯定笑我们俩是傻瓜,否则不会那样窃窃私语,噗嗤发笑。我一走进教室,学生立刻鼓掌欢迎,甚至有两三个高喊“老师万岁”。我不知道他们是真心叫好,还是有意调侃。
我和豪猪成了全校注目的焦点,唯独红衬衫仍和往常一样凑到我身边,语带歉疚地说道:“真是飞来横祸哪,我深表同情。关于那篇报道,我和校长商量后,已经去函要求报社予以更正,不必担心。都怪舍弟邀请堀田君前去,这才闹出了这等事情,委实万分抱歉。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处理,恳请多多包涵。”
到了第三节课,校长走出了校长室,面露几分忧心说道:“这回见报的不是什么好事,只求不要闹大了。”我可一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如果要开除我,在被开除之前我先送上辞职书就是了;然而又觉得自己并未犯错,若是主动辞职,反倒助长了报社颠倒是非的气焰,不如要求报社刊出更正启事,我继续坚守岗位,这才合情合理。我本想回去时顺道去报馆交涉,既然校方已经去函抗议,那就算了。
看准了校长和教务主任的空档时间,我和豪猪向他们把真相如实叙述了一遍。校长和教务主任都说他们也猜想是这么回事,恐怕是报社对学校心怀宿怨,才会故意报导了这则新闻。红衬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面为我们辩护,尤其自责是他弟弟邀请了豪猪前往。众人也纷纷跟着说这一切完全是报社不对,胡诌瞎扯,两位老师实在是祸从天降。
回家的路上,豪猪提醒我红衬衫居心叵测,若不小心就要上当。我回说,反正这人阴险狡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豪猪反问我还没看出来吗?昨天特地把我们诱去,害我们卷进群架之中,这正是他的计谋哩。原来如此,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不禁佩服豪猪。他虽看似粗鲁,却比我有智慧多了。
“他把我们诱去打架,然后马上怂恿报社写出了那则报导,真是个恶毒小人!”
“连那篇报导也是红衬衫搞的鬼?真教人难以想象。可是报社为什么要对红衬衫言听计从呢?”
“当然听他的!他不可能没朋友待在报社嘛。”
“有朋友在里面吗?”
“就算没有也不碍事。编些假话,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记者立刻就写。”
“太可恶了!若真是红衬衫的诡计,我们很可能因为这起事件被开除呢。”
“要是处理得不好,恐怕真要中他的招。”
“既然如此,我明天就提辞呈,立即回东京去。这种鬼地方,留我也不干!”
“就算你提了辞呈,红衬衫也不痛不痒。”
“有道理。那要怎样给他苦头吃呢?”
“那种恶毒的小人,每下一着棋之前总是再三推敲,绝不留下任何把柄,要抓他的小辫子实在不容易。”
“那就棘手了。这么说,我们的冤屈不就没法平反,只能受窝囊气了?倘所谓天道,是耶?非耶?[324]”
“别急,先观望几天再说。真要把我们逼到绝境,只好去温泉小镇来个当场活捉了。”
“你意思是以眼还眼,我们被打了,就打他报仇?”
“正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掐住他的七寸要害。”
“这么做也好。不过我不善谋略,这事全得仰仗你了。若有需要的地方,我愿意赴汤蹈火!”
谈妥后,我和豪猪各自回去了。假如真如豪猪所推测的,这事是由红衬衫在背后一手筹划出来的,可就太恶毒了,谁也比不过他的心机智谋,只能诉诸武力了。莫怪世上的战争,永无休兵之日。即便是个人,最终也不得不抡起拳头,分出高下。
隔天,终于等来了望眼欲穿的报纸。打开一看,既没找到更正启事,也没瞧见撤回报导的声明。到学校催问貉子怎么还没刊出来,他说应该明天就会登了吧。等到第二天,报上出现了以六号小字刊载的撤回声明,却没有修正报导内容的错误。我又去向校长抗议,他答称校方已经束手无策了。身为一校之长,面孔像貉子,喜欢装腔做派,没想到根本毫无权势,连要求一家刊载假新闻的报社道歉都办不到。我气得七窍生烟,告诉校长既然如此,由我单独去和主编交涉。校长立刻拦阻,还像和尚讲道似地开导我,说要是我去交涉,报社反而会写更多报导来丑化校方,但凡报上写的,无论是真是假,谁也奈何不了他们,吃了亏也只能摸摸鼻子作罢。假如真如校长所说,报纸这玩意不如早日摧毁,才是为民除害。今天听貉子这番说明,我总算领教到:一旦被报社盯上了,就和被乌龟咬住不放一样,永无挣脱之日。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豪猪忿忿不平地来找我,说是时机终于到了,他决定执行那个计划。“好,算我一份!”我当场和他结盟了。可是豪猪想了想,要我别蹚这浑水。我问他为什么,他问我有没有被校长找去要求辞职?我说没有,顺口反问他是否被唤去了。他说今天被叫到了校长室,说是迫于无奈,请他自行离开。
“这是什么道理?貉子大概是自个儿的大肚腩拍得太用力,五脏六腑全错位了吧[325]。你是和我一起去参加战役大捷庆祝典礼、一起去看高知人的耍刀舞、一起去劝架的不是吗?如果要求辞职,应该要我们两个一同辞职,这才公平公正呀!为什么乡下学校这样不明是非呢?真急死人喽!”
“那一定是红衬衫的馊主意啦!我和红衬衫宿怨已深,已经势不两立,至于你,他觉得让你继续待下来也不会坏了他的事。”
“我和红衬衫也一样势不两立呀?他居然以为我没办法坏了他的事,这未免太狂妄了!”
“他觉得你太单纯了,就算让你待下来,随便几句话就能把你应付过去。”
“那就更可恶啦!谁要和他待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