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少爷坊ちゃん(6)
这种家伙应当给他绑上一块腌酱菜用的大石头,
沉到海底去,好为日本除害。
我真讨厌陪酒郎。这种家伙应当给他绑上一块腌酱菜用的大石头,沉到海底去,好为日本除害。我也不喜欢红衬衫的声音。他刻意运用天生阴柔的嗓音,装出和蔼亲切的模样来,可任凭他装模作样,那副尊容仍是令人退避三舍,顶多只有玛利亚会青睐他吧。然而他毕竟是教务主任,谈吐比陪酒郎来得深奥。
回去以后,我想了想这家伙的那番话,似乎不无道理。尽管他没把话说清楚,难以参透,不过好像在暗示豪猪不是个好家伙,要我当心。假如是这样,明说就是了,真没男子气概。而且,若是那般恶劣的教师,应当尽早免职才妥当。教务主任身为堂堂文学士,个性却软弱得很,就连在私底下讲话都不敢指名道姓,肯定是个胆小鬼。通常胆小鬼待人亲善,可见那位红衬衫也像女子一般亲善吧。不过亲善是一回事,嗓音又是另一回事,不能因为讨厌他的嗓音,就无视于他的亲善,这样有失公允。话说回来,人世间还真奇妙,瞧着厌恶的家伙其实和善亲切,意气相投的朋友反倒是坏蛋,真教人莫名其妙。大抵是因为这里是乡下地方,诸事都和东京颠倒过来吧。这里真让人没法定心安居,保不准还会发生烈火冻成冰、石头变豆腐的怪事呢。不过,那位豪猪总不至于会做出鼓动学生来捉弄我的恶作剧。听说他在学生中最有威望,想要学生做什么,多半都会听他的话;可再想想,他根本不必这样大费周章,直截了当找我吵上一架,岂不来得省事?倘使我碍着了他,他大可告诉我前因后果,要我主动辞职,这样不是更好?什么事都好商量呀。假如对方言之有理,我明天就辞职也行。反正又不是只能在这里糊口,我有信心,即便沦落天涯海角,也绝不会饿死路旁。豪猪这家伙真不开窍。
我来这里之后,第一个请我喝冰水的人,就是这个豪猪。让这种表里不一的家伙请喝冰水,简直有损我的颜面。我喝了一杯,所以只让他付了一分五厘钱,但就算只有一分或是五厘,欠这种骗子人情,我到死也觉得别扭。明天一到学校,就还他一分五厘吧。我曾向阿清借了三元,五年过去,那三元到现在仍然没还。不是我还不起,而是没想还她。阿清不会把这事搁在心上,指望我快些归还,而我也不打算当她是个外人似的,中规中矩地双手奉还。如果我一直记挂此事,等于不相信阿清,玷污了她的一番美意。我不还钱,并非要糟蹋她,而是把她当自家人看待。阿清和豪猪二者虽不能相提并论,但哪怕是一杯冰水或一碗甜茶,默默接受人家的恩惠,代表敬重对方是个人物,向他表达好感。其实本来仅需掏出自己那杯冰水钱,即可双方互不相欠,却心怀感激地由着对方做东道,这是一种有钱也买不到的答谢方式。纵使我不是高官显爵,却具有独立的人格。要知道,一个拥有独立人格者,愿意躬身答谢,这可是比黄金万两更为珍贵的致敬呢。
我认为自己愿意让豪猪破费一分五厘钱,可说是比黄金万两还要贵重的谢礼了,豪猪感激都来不及,岂料他竟还在背后做出那种卑鄙的勾当,实在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去学校就还他一分五厘钱,从此不再欠他人情,然后再和他吵上一架。
想到这里,我感到困意袭来,于是沉沉睡去了。第二天,由于心头揣着事情想解决,便比平时更早到学校等待豪猪,却迟迟不见他来。青南瓜来了,汉学先生来了,陪酒郎来了。最后,连红衬衫都来了,唯独豪猪的办公桌上孤伶伶地竖着一支粉笔,悄无声息。我本来打算一进办公室就还他,因此像上澡堂时一样,从出门起就把一分五厘钱攥在手里,一路带到了学校。我手心容易出汗,到校张开手掌一看,那一分五厘钱上已是汗津津的,如果拿这种汗津津的钱币还给他,不知道会被豪猪说什么风凉话,于是我把钱摆在桌上吹了又吹,然后重新攥在手里。这时候,红衬衫走过来向我道歉,说昨天劳我陪着跑一趟了。我回答别客气,托他的福,晚上胃口大开。接着,红衬衫把手肘支在豪猪的桌子上,把他那张大饼脸凑到我鼻子旁,本来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下一瞬就听他开口,叮嘱我昨天在船上谈的事要保密,还问我应该没告诉其他人吧?看来,他不但讲话像女人,还胆小怕事。
我的确尚未把那些事说出去,不过现在正打算要说,而且已经准备好一分五厘钱攥在手里了,这时才被红衬衫封了口,让我有些为难。红衬衫真是的,就算他没明讲是豪猪,却出了一道一猜即中的简单谜面,事到如今又不希望我一语道破,这种反复的作风太不负责了,实在有失教务主任的威信。按理说,他应该等我和豪猪正式开战以后,理直气壮地为我助阵,这才够资格当学校的教务主任,不愧对他身上那件红衬衫呀。
我回答他,这事还没和任何人提起,不过我等一下准备和豪猪谈判。红衬衫听了大为惊慌,说我这样胡来会给他添麻烦,又说他从来没有向我明确数落过堀田君,要是我在学校闹事,会造成他极大的困扰,最后还问我该不会是专程来这地方出乱子的吧?对于红衬衫这句欠缺常识的质问,我告诉他当然不是,若是右手领月俸、左手闹乱子,想必校方也难以处理。于是红衬衫再次叮咛我,既是如此,昨天的话仅供参考,可别向旁人说去。见他急得直冒汗,我只得答应下来,说自己虽然心有不甘,但如果会给他增加麻烦,这事就作罢了。红衬衫又不放心地追问了一次,要我千万不准变卦。真不明白他怎会那般娘娘腔,如果文学士个个都是这副德行,可真令人失望。他竟能神色自若地提出这种颠三倒四、缺乏逻辑的要求,还不信任我。我可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亲口答应的事,怎么可能无耻地翻脸不认账呢?
谈到这里,我邻桌的教师都到了,红衬衫便匆匆回去自己的座位上。他走起路来同样忸怩作态,在屋里走动时总是轻踮鞋底,蹑手蹑脚的,并以不发出半点声响自豪。我还是头一遭知道,原来走路不出声是一项值得炫耀的长处呢。又不是练习当贼,还是正常走路才好。没多久,第一堂课的上课号声吹起,豪猪依然没有现身。我没办法,只得把一分五厘钱搁在桌上,到教室去了。
第一堂我多讲了些才下课,回到办公室时,其他教师都已经坐在桌前聊天了。不知道豪猪是什么时候到的。我以为他请假,原来只是迟到。他一看到我就说,都怪我害他今天来不及出勤,要我掏钱代他赔迟到的罚金。我拿起桌上的一分五厘钱,摆到豪猪的面前要他收下,告知这是上次在通町请喝冰水的钱。他笑着问我在讲啥,但看我满脸的严肃,便把钱推回了我的桌上,还要我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唷,没想到这个豪猪是真心打算请客呢。
“我没跟你开玩笑,是真的。我不能平白无故让你请喝冰水,我自己出钱,你一定要收回去。”
“区区一分五厘钱也让你这么介意,那么我收下也行,不过你怎会心血**,到现在才突然想要还?”
“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后,总之我一定要还的。我不想让你请客,钱还你。”
豪猪冷冷地望着我,哼了一声。若不是红衬衫央我别说,我绝对会立刻揭发豪猪的恶形恶状,和他吵上一架不可,无奈自己已经答应人家不对外声张,只得忍了下来。没见我都气得涨红了脸,他竟以“哼”的一声作回应,简直岂有此理!
“冰水钱我收下,你也得给我搬出去!”
“你只管收回这一分五厘,搬不搬家是我的自由!”
“这事可不容你做主。昨天你房东先生来找我,希望你搬走。我问了缘由,他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为了再次确认,今天早上又去那里听他仔细讲了一遍。”
我完全听不懂豪猪在讲什么。
“不论房东先生对你说过什么,统统不关我的事!哪有人这样擅作主张的呢?要是有什么不妥,也得先把情况讲清楚了再决定,怎可一口咬定房东先生说的就是实情,太不尊重我了!”
“唔,那我就照实说了。你在那里胡来,房东家已经受不了了。房东太太只是把屋子租给你,可不是你的下女,怎么可以伸出腿来指使人家帮你擦脚?太嚣张了!”
“我什么时候要房东太太帮我擦脚了?”
“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让人家帮你擦脚,总之对方不知道拿你怎么办才好。他们说了,房租也才十元、十五元的,只消卖一幅挂轴就赚到啦!”
“只会耍嘴皮的混账家伙!既然如此,当初为何答应租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