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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九一〇年六月二(第4页)

医疗队将分成甲队和乙队。甲队由王培元带领,对城外灾民进行初步的统计以及身体检查,采集数据与样本;乙队由峨利生医生带领,在蚌埠集内找一个条件适宜的地方设立割症室、解剖室与检验室,做病理分析与检验,顺便也对急切的重病患者进行救治。

接下来,王培元开始点名,方三响和几个体格比较好的男生被编入甲队,严之榭也在其中。孙希和几个内、外科尖子则被编入乙队。点到姚英子的时候,王培元迟疑了一下,问她愿意去哪队。姚英子瞪了方三响一眼,气鼓鼓地说她去乙队检验组,省得碍某些人的眼。

王培元并不清楚之前的争吵,不过检验组相对安全,便同意了。

接下来,医疗队按照出发前的预案,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姚英子找到装着检验设备的箱子,这里装的都是玻璃仪器,极易破碎。她谨慎地朝库房外慢慢抬,不提防踩到酱油污渍,脚下一滑。眼看整个人连箱子都要摔倒在地,一只大手及时托住了她。

“小心点。这些设备很贵,碎了可没法补充。”

方三响提醒,然后拎起两大箱时疫药水,转身走开。姚英子忍不住冷哼一声,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经过一番周折,医疗队最终把割症室与检验室设在了蚌埠集的一个道观里。这里规模虽小,还算干净,观内还有一眼深井,取水用比较方便。旁边的地窖,原本就是临时停灵的地方,现在正好改为解剖室。

孙希他们忙着在右厢房消毒,姚英子和宋雅一起待在左厢房,一件一件把仪器、载玻片、塞着棉花的试管拿出来。这一次医疗队带来了几架显微镜,什么牌子都有。王培元让姚英子负责检验室,也是因为她调校手段高明。

“姚小姐你可真厉害。”宋雅一边抠出试管里的棉花,一边赞叹道,“我最头疼的就是调显微镜了,要么看不见,要么一片模糊。”

“叫我英子就行了。”姚英子专心致志地拧着旋钮,“你呀,一定得记住,先调目镜,再调物镜焦距,算准每个倍数的成像距离就好了。”

“唉,我总是记不住这些东西,也许当初就不该来医学堂。”宋雅幽幽道。她是学看护专业的,也属于约定生。

姚英子抬起头来:“你这么想就错了!张校长说过,女子比男人细致、坚韧、有同理心,最适合献身医学。你如果自己都不坚定一点,外头那些男人的偏见便更深了。”

宋雅苦笑道:“你跟我们不一样,谁敢对姚家小姐有偏见呀?”

“这和身份没关系,这是性别上的歧视。你看那个方三响,刚才非说我吃不得苦,还不是因为他下意识觉得女人都柔弱不济事?”

“哎……你们关系不是蛮好的吗?”

“哼,谁跟他关系好!一枚铜钿掰四瓣的吝啬鬼。”姚英子恨恨地道,“他这么积极,怕是就为多拿一点补贴。”

宋雅有点尴尬,垂下头:“我……我也是啊!这次来皖北的人,每天有两个角洋的补贴呢。”厢房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凝滞。姚英子“呃”了一声,赶紧解释道:“你们不一样。你是节俭,他是真爱钱,比曹主任还计较。”

“其实,我心里是很害怕的。不……不是现在才有,很早之前,峨利生医生开始上解剖课以后,我就一直在做噩梦了。我一点也不想做看护,我怕血,怕尸体,怕那些恶心的图片……”宋雅的声音微微发抖,纤细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培养皿,“可我没办法。没有补贴,我不能,我只能……”

宋雅说着说着,竟小声啜泣起来。

总医院的约定生中,有很多人和宋雅一样家境贫寒,完全是冲着免费食宿与补贴才来的。一旦被赶离总医院,就会陷入困顿。方三响说过很多次,但姚英子直到现在才算真正理解。

一块手帕递到了宋雅的脸前。姚英子没吭声,以她的身份,现在说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虚伪。宋雅擦干净泪水,小声问了句:“姚小姐,你难道不怕吗?”

姚英子的眼神飘向窗外,外面阴雨飘摇。“我吗?我认识一个人——嗯,就算是认识吧——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也是刚毕业不久,一个人去了南非的矿山,帮助那里的华工。我一直在想,他一个人在那么远、那么苦的地方,难道不怕吗?可是我一直想不通。这次到蚌埠来,我也觉得害怕,可这也是个好机会,可以试着理解他。什么时候我不再害怕这些,大概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吧?”

说着说着,姚英子的神情有微妙的变化,鼻端似乎闻到碘酊的味道,面颊居然微微泛红。这种微妙的气氛,突然被对面厢房的孙希打断:“英子,宋雅,快,快过来帮把手!”

两人推门赶过去一看,原来甲队已经开始从城外输送病患过来了。

虽然王培元说要收起同情心,可红会职责所在,不可能真的见死不救。所以一些急病患者,还是会送来救治,诸如急性阑尾炎、绞窄性肠梗阻之类,都是水患之后常见的症状。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具无名的新鲜尸体,放在地窖里等待解剖。

其实按照大清律,是绝不允许解剖尸体的。不过皇帝既然照顾不到这座孤城,那么他的权威在这里自然也暂时失效。

割症室里只有三个床位,峨利生医生让孙希等人各自负责一个,他则游走于三床之间,随时予以指导,整个厢房里顿时乱成一团。姚英子和宋雅过去帮忙,可没过多久,不得不退出来,因为她们的工作也来了。

姚英子把一卷厚纸展开,和宋雅各执一边,贴在检验桌的对面。这张纸上画满了纵横交错的墨线,分隔出许多小方格。

这是王培元医生和峨利生教授一起绘制的速查表。它的最左一列,是各种常见的传染病名称,诸如肺鼠疫、霍乱、登革热等;最上一行,是二十几种人体发病的典型症状,发热、咳嗽、起疹、头疼、眼结膜充血、肝脾肿大等等。倘若一种传染病有相关症状,两者交错的格子里,便有一个朱笔涂勾。

这个表格一目了然,即使是再差的学生,也能按图索骥做出基本判断。

她们俩刚把速查表贴完,第一批样本便送过来了,盛在一个大竹筐里,筐隙满是新鲜泥土。姚英子一撸袖子,和宋雅分工埋头做起事来。开始她们还会偶尔交谈几句,可很快厢房里只听见脚步声和器皿碰撞声。

这一忙,就是整整三天。

样本像雨后的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源源不断地从城外送回来,每一件都要及时观察、检验、记录,割症室和解剖室时不时还会送来一些新鲜的人体组织,要立刻得到结果。

在厢房的另外一角,还有一个简陋的木架子,上面摆放着为数不多的科赫式玻璃培养皿,里面盛放着浓度不一的明胶培养基,都是拿骨头汤熬的。

姚英子觉得自己变成了汽车发动机里的活塞,无时无刻不在厢房里往复运动,疲于奔命,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饿了啃两口冷馒头就点酱菜,渴了喝点热茶——因为两位教授严格要求,只能喝煮沸后的水。

老任桥牛肉她再也没机会吃,因为孙希几乎没离开过割症室。他偶尔会来检验室送样本,但没说几句便匆匆离去,黑眼圈深得像一副墨镜。至于方三响,姚英子一直没见到过,但她收到的问询表和样本瓶标签,很多都是他独有的大架子笔迹。

甲队只有严之榭偶尔会回来一趟,脸依旧胖乎乎的,只是神情憔悴得很。从他口中,姚英子得知甲队的工作颇为艰难。一方面是灾民的数量太多;另一方面灾民对医疗队的手段充满恐惧,语言又不甚通。尤其是抽血,灾民的抵触情绪非常大,有几次差点动起手来。

甚至那几具被抬去解剖的尸体,一度被谣传是割去心肝食用,引发了很大的**,连巡检司都过来询问。峨利生医生不得不分出神去,帮当地几位乡绅的母亲做了白内障手术,这才把民众的情绪压下去。

“我还以为最难对付的是疑难杂症呢,没想到会是病人的愚昧。”严之榭愤愤不平地说,一口吞下半馊的饭团。

这一次,医疗队的队员们终于学到书本上没有的东西。他们就像是刚刚离开训练场的战士,披挂着精良甲胄,手持着锋锐武器,可踏入现实战场的一瞬间,便沉入泥泞之中,举步维艰。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像老师讲得那么理所当然,也没有现成的公式,他们必须依靠自己,在这个冗赘、杂芜而复杂的世界一步步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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