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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九一一年十月三02(第1页)

第十一章 一九一一年十月(三)02

“阁下是红十字会的医生?请问是何时到的?”那男子形容枯槁,目光却犀利得很。方三响道:“今天凌晨,乘坐襄阳丸抵达汉口。”男子点点头:“新闻说你们是二十五日下午出发,襄阳丸西上的速度最多只有十节,从沪至汉再算上沿途补给,前后要四五天时间,三十日凌晨抵达,确是合理。”

方三响眉头一扬,这人疑心真是不小,头脑也清醒得很。他过去掀开被子,见这人右侧大腿一片血污,显然被子弹打到了股动脉。虽做了简单止血,可包扎手法不对,只是堵住伤口却没施加足够压力,一看脸色便知道失血过多。

方三响问女佣炉子里熬的什么,回答说是辽参。他说怎么给病人吃这个,人参容易导致渗血过多,不利伤口愈合。女佣苦笑说附近药房的人都跑光了,她又不懂,这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的药材了。

方三响也知道她的难处,从随身挎包里翻出鸦片酊,先止痛再说。谁知那人却摆了摆手:“我立誓不碰烟土,忍一忍好了。”

他两侧颧骨高高凸出,腮肉发达,看上去面相十分坚忍。方三响只好先给他拆开布条,发现弹头还在肉里,可伤口位置太敏感,方三响自忖技术不够,不敢剜取,只好重新用消过毒的绷带暂且扎好。

那人见他手法纯熟,确实是医生做派,疑心去了几分。方三响注意到,对方不动声色地将一把手枪重新塞回被底。他试探着问道:“阁下这个伤势,短期内是走不得路了,我该通知哪边的医官来接?”

那人思忖片刻:“也罢,红十字会都是中立人士,我便与你说了不妨——我叫萧钟英,湖北兴国州人,同盟会会员,目下是湖北军政府的人。”

方三响心直口快,当即问道:“阁下可听说湖北军政府有个特使来到汉口?”萧钟英立刻握紧了手枪,语气紧张:“你怎么知道的?”

方三响把丁棚长的事简略说了一遍,萧钟英恨恨道:“看来在湖北军政府里,大清孝子还真不少哇。如此机密之事,这么快就传到北边去啦。”他轻轻摆动手枪,枪口对准自己:“你要找的那个信使,就是我。”

据萧钟英自己说,他是三十日上午从武昌出发,乘一条小舢板渡过江面,来到汉口,在花楼街附近码头登岸。他本来约好了跟另外一名叫林天白的同盟会会员接头,谁知刚到歆生路口接上头,便被一伙清军伏击。林天白与其他几人当场阵亡,萧钟英仓促间大腿中弹,滚到了旁边沟渠里,才算躲过一劫。幸亏旁边花楼的女佣李妈出来倒马桶,见萧钟英蜷缩在沟渠里一身血污,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抬回来收留,才算捡回一条命。

李妈有着汉口女子特有的硬悍劲:“我救萧先生,可不图什么银钱。清军那些狗杂种,快把汉口烧成白地了,不能让他们好过!”说完啐了一口在地上。

萧钟英看了她一眼,语气颇带自豪:“方医生,你瞧,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从新军起事以来,三镇百姓都和李妈一样,箪食壶浆,以犒王师,足见民心之向背。他清军纵然占得一时之优,也不过是无根浮木,有什么好怕?”

这一番话,说得方三响频频点头。他忙碌了一个白天,对此深有体会。负伤民军,往往会被市民偷偷接到家里,清军落单伤兵却只能躺在街头呻吟。两下对比,十分明显。

萧钟英双眼盯着方三响:“方医生虽是中立人士,但对革命似乎也有一番见解嘛。”方三响道:“无为兄送过我《猛回头》和《革命军》,读过几遍,深为赞同。”

“无为?陈无为?你认识陈其美?”萧钟英的语调不由得抬高。

方三响心想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便说了说两人渊源。萧钟英忽然大笑起来:“天意,天意,看来连老天爷都站在我们这边。”他复又恢复肃容道:“你可知道我这个信使,是去做什么?”

方三响摇摇头:“这是贵方的秘密,我不必知道。”萧钟英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想必你在江面上也看到了,这一次萨镇冰带着水师早早开到了汉口,协助陆军镇压革命党。据水师里的同盟会内线说,无论是萨提督还是各舰管带、帮带、水兵等,都对清廷心存不满。这次来汉口助战,也不过虚与委蛇而已。”

方三响点头,这点他是深有体会的。舰炮每次都瞄准空地,一个时辰开个三四炮,这不是懒散能解释的。

萧钟英叹道:“可惜萨提督虽然内心摇摆,骨子里却还是一个旧派武人,不肯与清廷决裂,须要有人推动一把才成。他早年在天津水师学堂当老师时,有一位得意弟子,如今就在湖北军政府任职。这位学生给恩师写了一封信,陈说利害,晓以大义,倘若能说服萨提督反正,则革命必胜矣。”

“什么学生,居然这么有说服力?”

萧钟英微微一笑:“他的这个学生,叫作黎元洪。”

这名字听得方三响肩头一震,想不到那位湖北大都督,竟与萨镇冰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黎大都督委任了我做密使,要把这封亲笔信送给萨提督。可谁知这不争气的大腿……”萧钟英恼怒地捶了捶伤口。方三响见状,连忙提醒道:“你如今的伤势,绝对不能移动。这封信,恐怕得让军政府另外派人去送了。”

萧钟英摇摇头:“来不及通知武昌了。这封信如果不能尽快送到萨镇冰手上,会出大乱子。”他突然举起手枪对准方三响,见他无动于衷,哈哈一笑,把枪口放低。

“方医生,你是陈无为的旧识,思想是可以信得过的,我如今送你一个扭转乾坤的机会如何?”

一听这话,方三响顿觉口中有些干燥,他连忙摇头道:“这不成,不成。我是红会总医院的医生,如果替你们传递信件,就破坏中立了。”

萧钟英递枪的姿势没变:“国变当前,谁能真正中立?陈无为送你的两本书,难道你还没读懂?”他见方三响仍未下决心,复又说道:“倘若这封信没能及时送到,萨提督说不定会全力出战,届时革命军可要大难临头——你难道还要中立下去吗?”

仿佛为他的话做注脚似的,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啸,如一只不祥的夜枭飞临汉口上空。只是短短十几秒光景,它便重重砸在了汉口城区的某一处,冲击波向四外嚣张地散开来。

小楼里的药炉“咣当”一声,竟被其威力生生震翻在地。深褐色的药汤,就这么泼洒在了犹豫不决的方三响身上。

在红会临时医院里,孙希正在帮一个伤兵把疝气推回腹腔。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响起,他手一抖,疼得伤兵“嗷”一嗓子。孙希抬起头,喃喃用英文骂了一句脏话,埋头继续工作。

无论是花楼街的方三响还是大智门的孙希,他们只判断出这一枚炮弹来自战舰的主炮,但谁也想不到,炮弹的落点,距离姚英子只有三百米不到。

“喀,喀……”

姚英子大声咳嗽着,从地上爬起来,努力掀开砸在自己身上的邮政麻袋。她一抬手,不小心碰开了麻袋口,一大堆来不及寄出的信函倾泻而出。好在这些信件心意虽重,体量倒还算轻,她并没有真正受伤。

此时她身处的这栋建筑,叫作汉口邮政总局,就在江汉关附近的河街,是一栋欧式两层建筑。因为战争,邮政职员避战跑光了,空出来的办事大厅便被赤十字会充作临时医院。

这个位置比红十字会更深入战区,随着两军在汉口展开惨烈巷战,邮政总局一下子深陷暴风眼中,如今居然在大半夜挨了一记炮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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