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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第2页)

“虔诚地祷告。”张竹君的回答又快又狠,仿佛早早算定了他的问题。

史蒂文森一阵气闷。本来他已经快要攻破这个医生的防线了,可女校长一来,把说辞弥合得再无罅隙。两人都有着正当的、合乎逻辑的理由,但他凭借直觉,认为这个医生和这个校长一定还隐瞒着什么:百分之九十九的供词都是可被证实的,唯独那百分之一狡黠地隐匿起真身。

现在这案子唯一的线索,就是坐褥铺子老板。可史蒂文森也清楚,那家伙只是个幌子,就算抓到也没什么价值。明明白白一桩大案,却被这些可恶的中国人搅得混浊不堪。

“还有,我的学校早已经改名了,不再叫女子中西医学院,而是上海女医学校。下次用词请严谨些。”张竹君的口气,如同教训小学生一样。

这时黄金荣凑过来笑道:“探长,时间差不多啦,我们今天可是会很忙的。”他敲敲手里的怀表,已近六点。史蒂文森不悦道:“我还没审完。”黄金荣道:“这是证人,又不是嫌疑犯,拘押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我们在总巡面前也很为难。”史蒂文森大怒:“他到底是不是疑犯,我还在审!”

黄金荣却冷笑着推开窗,外头一阵声浪涌入。“您出去看看,街上全是公共租界跑过来的人,我们全巡捕房的人都得出去维持秩序。”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公共租界搞出事情来,还得我们法租界收拾,现在还好意思继续惹麻烦?史蒂文森盯着这个可恶的冬瓜头,最后只得含恨起身,让方三响和张竹君在供词上签了字,悻悻离开。

在黄金荣的陪同下,张竹君和方三响并肩走出了大自鸣钟巡捕房。只见眼前的街上行人与车子明显变多,人人惊慌不安,一看就知是公共租界跑来的,可见鼠疫检疫的影响在持续加剧。

张竹君伸出手去:“今日有劳黄探长了。”黄金荣忙不迭地握住她的手,眼睛旁边笑出三层褶子:“我和无为兄都是在帮的好兄弟,又是亲切的革命同志,理应互相帮衬。”张竹君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他已暂离上海去避风头,待回来再请探长吃酒。阁下高义,中山和渔父都是看在眼里的。”

一提这两个名字,黄金荣的大嘴激动得颤起来,直似蛤蟆喷水一般。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殷勤地把两人送上姚家那辆汽车,这才回头。方三响注意到,他全程都没朝自己这边看一眼。

“你不必可惜。”张竹君似是看破了方三响的心思,“黄金荣这个人,可用而不可交。贸然靠近,只怕你会连骨头都不剩。”

“我没有……”

“没有最好!有也早点收了心思。”张竹君的语气既直且快,“你不知道,这家伙本是上海县的一个捕快,使尽手段进了法租界巡捕房,勾结流氓先做下诸多案子,自己再去破获,借此平步青云。他见青帮名头响,便整天以天字辈自居,其实连坛里香都没敬过,就是个空子。刘福彪气得半死,却也无可奈何。总之这是一个见风使舵的沙尘仔。”

这一番履历听得方三响瞠目结舌。他可无法想象,居然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最近他攀上了陈英士,还捐了三千银洋,所以我才能借他之手捞你出来。黄金荣这么做,大概是想借此和中山、渔父搭上关系。嘿嘿,这种人品性虽劣,嗅觉却最灵,连他都来讨好同盟会,可见大清的气数要尽哪!”

这几个名字里,方三响只知道陈英士就是陈其美,只得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坐在原地。张竹君打量他一眼:“你不用问了,英子已经回家了。沈敦和害她不浅,她得好好调理下精神才行。”

方三响对他们两人的恩怨略有耳闻,不敢接茬。这位校长的气场太强,在她面前方三响总觉得自己是个犯错的孩子。张竹君道:“先说清楚,我来捞你,不是看英子的面子,而是因为陈英士的推荐。他说你是个有原则的医生,能保守住同盟会军火的大秘密——很好。他给你那两本册子,都看了吧?”

方三响老老实实道:“只是草草翻了下。我看两位前辈说的,无非是三个字:为什么。”张竹君拍了下膝盖,显然颇为满意:“不错,‘为什么’三个字,确实总结得切中肯綮。”

方三响摸了摸身上的瘀伤:“我在劳勃生路挨了一顿打,脑子反而被打清楚了。工部局这一次鼠疫检查为何如此霸道?只因为他们不怕我们,打了便打了,没有后果。倘若我们也有办法打疼他们,那些人怕疼,便会坐下来跟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事情了。”

“你比那个姓孙的小滑头要有见识。”张竹君颔首表示赞赏,“道理正是这个道理,由人及国,概莫能外。你若要别人尊敬你,就得先教他怕了你。如今谁都不怕吾国,自然也就人人都来欺负吾国了。”

说完她朝后窗看了看,有个三光码子尾随,不远不近。这种三光码子是上海特色,指的是巡捕身边的闲汉耳目。有这样的人跟着,说明史蒂文森还没放弃。

“对了,陈英士跟你说过一次,我也再问一次:你有无兴趣参加同盟会?”张竹君问。方三响沉默半晌方道:“红会总医院有要求,医生要保持中立立场,不得参与政治团体。”

一声不屑的嗤笑从张竹君鼻孔里喷出来:“又是沈敦和那套论调。他也经历过日俄战争,难道不知道,朝廷宣布局外中立,却忍看日俄相斗,伤的是大清肌体,死的是大清子民?这种中立,有个屁用!”

方三响对此无言以对。他现在满腹心思都在鼠疫上,其他的暂时没心思想。张竹君转颜一笑:“看来你仍心存侥幸啊。也罢,我本打算自己去的,干脆带你去见识一下。”

见识什么?方三响抬起头,有些茫然。不防汽车猛然加快速度,冲出拥挤人群,把那个三光码子远远甩开,绝尘而去。

很快他们便离开了法租界,进入上海县境。这里道路陡然变窄,四周建筑也逼仄了许多,车子灵巧地走街串巷,很快便来到了大东门旁的水仙宫前街,停在了道台衙门的门口。张竹君似乎对衙门很熟,带着方三响直入签押房,沿途无人敢阻拦。

还没进入签押房内,先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有浅蓝色的烟雾弥漫出来。方三响先以为是着火了,再仔细一闻,才发现是香烟的味道。

两人踏入房中,看到一张圆桌旁围了七八个人,个个手里一条烟卷,脚边落满烟灰。张竹君事先关照过,方三响知道里面有上海道台刘燕翼,也有自治公所的总董李平书,还有几个上海总商会、博医会的代表,沈敦和也赫然在列,无不是华界闻人。

这些人胖瘦高矮不一,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睛都熬得满布血丝,显然昨晚一夜没睡。不用说,一定是在讨论鼠疫的应对之策。不用说,也一定是毫无成果。

“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张竹君一开口便是嘲讽。

这是《三国演义》里曹操的原话,讽刺朝廷公卿懦弱无能,不敢反抗董卓的欺压。在座诸位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人敢反驳这位男装女子。末了还是自治公所的总董李平书道:“竹君,大疫当前,华界该当休戚与共,讽言刺语不必再提。”

当初张竹君留在上海,正是李平书一力安排,女子中西医学院亦是两人合开。所以他一开口,张竹君也只好收敛几分,只是眼神依旧咄咄逼人。

“既然如此,便问些正经的。眼看租界鼠疫大检疫就要开始,诸位可拿出什么章程了吗?”

刘燕翼递了个眼神给沈敦和。沈敦和情知躲不过去,只好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对张竹君道:“我们已商量出一个草案。博医会承诺可动员志愿会员五十六人,我红会倾力出动,也有三十七名医学生可用,自治公所可动用民夫工匠两百有奇。至于一应药品物资,道台会从官库拨给支应。”

沈敦和一边说着,一边露出苦笑。这些事原本应该是官府出面组织,刘燕翼却成了甩手掌柜,全扔给民间慈善组织忙活。

张竹君仍旧没什么好脸色:“所以你们放弃与工部局交涉了?只打算在华界防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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