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是天子的所在,是这次行动最为重要的目标,甚至比焚粮还关键。只有等到天子到手带他顺利离开城池,攻占乌巢城各处屯粮要点的士兵才会放下火把,开始焚烧。
乌巢城并不是特别大,他们很快就抵达府衙门前。这座府衙和其他城市的府衙不太一样,它是一座背靠高墙的石制建筑,分为三层,每一层的建筑外围还有拱形边墙,与其说是个府衙,倒不如说是一个城中要塞。这是当年为了抵御乌巢水贼而修造的,因为不太好拆,所以占领者——无论是曹操还是袁绍——都没把它拆毁,留到了现在。
许褚没有立刻冲进去。天子既然在乌巢出现,那么他的周围一定有袁军护卫据险抵抗。在清剿干净之前,他可不想让主公冒风险进入。他正考虑如何分派人手,忽然一名虎卫发出一声叫喊,许褚疑惑地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他看到,在火把和灯笼的映照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很快青烟转成了黑烟,愈加浓烈。
“这是谁擅自先动手了?”许褚眉头一皱,大为不满。
“是我。”
一个嘶哑而得意的声音从府衙上方传出来,在场的人同时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裹青袍的怪人站在府衙的第三层高处,以手凭栏,用一只独眼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们,如同一只挂在树上的夜枭。原本只是遍布血丝的眼球,今夜竟是格外红亮。
“蜚先生?”许褚仰头大叫。
“用心良苦哇。”蜚先生高抬起双手,语气有些感慨,“你们跟乌巢贼们演了那么久的对手戏,牺牲那么多条性命,只是为了让我相信大泽水路已是险途,不加防备。又把张绣弃掉,诱走我的重兵。用心良苦啊,用心良苦。”
“苦你姊姊!”许褚拿起一把手戟,猛然投过去。蜚先生闪身避过,他浑身脓肿,动作却是不慢。手戟砸在石栏上,溅起几块碎石。
“你们是不是觉得,乌巢已是你们的天下,成功近在咫尺?”蜚先生的腔调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许褚决定不去理他,专心攻打府衙。这家伙显然只是恰好在乌巢城里待着,结果被曹军围了个正着,走投无路之下,才在这里装腔作势。等杀到三层把他拿下了,看这个癞蛤蟆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蜚先生停顿片刻,把身体稍微前倾,把视线投向许褚的身后。那个全身披挂甲胄的中年人被虎卫团团围住,也仰望着府衙顶端。他腰间悬着一把华美长剑,蜚先生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名剑“倚天”。
“曹司空大人,难为你亲自造访乌巢。”蜚先生高声叫道,口气得意非凡,“让我想想,用什么东西招待您,才符合您的身份呢?”蜚先生歪着头想了想,忽然咧开嘴,“比如说,濮阳?”
六年之前,曹操与吕布在濮阳曾经有过一场大战。濮阳大户田氏假以投降为名,将曹操诱入城中。然后四方火起,把曹操困在城中。吕布带人四处搜杀,几乎逮住了他。最后曹操顶着熊熊大火从东门跃马而出,这才侥幸生还。若以凶险而论,此战犹在宛城之上。
如今蜚先生提起濮阳,显然是要把他们困杀在乌巢,重现濮阳噩梦。
“我军如今遍布乌巢,你的主力远在别处。想让濮阳重现,根本是痴心妄想!”许褚大骂。蜚先生一撩青袍,哈哈大笑:“痴心妄想?”他一挥手,身后一支鸣镝飞上夜空,很快从四个方向传来四声隆隆的声音。许褚等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一定不会是好事。
“别激动,那只是我事先吊在城门上的四块断龙石罢了。”蜚先生得意道。
断龙石一落,城门便会被阻断。如果这时候城内火势大起,除了个别人可以从城头吊下绳索逃走以外,大部分人只有死路一条。
肉眼可见的火光已经开始在城内显现,隐隐传来喧哗。这些囤积在城内的粮草辎重事先被浇了油,非常易燃。曹军可以占领乌巢,但不可能清除所有东山埋伏在城内的人。只要一处火起,就会迅速蔓延全城。曹军虽然目的是焚粮,但绝不是让自己和粮草同归于尽。
“你这个疯子,你这么干,自己不也要死吗?”许褚吼道。
蜚先生深沉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没打算离开,我要亲眼见到曹氏的覆亡,亲眼见证郭嘉的事业坍塌……”他说到一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那一只红亮的独眼瞳孔陡然缩小,映照出那中年人摘下头盔以后露出的沧桑面孔。
说来奇怪,那腰悬倚天剑的中年人沉默地盯着蜚先生,就像盯着毕生的仇敌。但蜚先生肯定自己之前从来没见过他。
“你不是曹操!”蜚先生的声音有些惊怒。“没人说那是曹公,一切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队伍里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他摘下扣在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犀利而自信的脸。
“郭嘉!”蜚先生发出野兽般的吼声,他没想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宿敌居然离开官渡出现在自己面前,身体因为毫无心理准备而战栗起来,独眼红得发亮。
郭嘉走到中年男子身边,啧啧叹道:“张辽将军和曹公的身高差距那么大,你也能看错。看来仇恨不光会蒙蔽一个人的眼睛,也会扭曲一个人的智慧啊。”
“原来是张辽。”蜚先生看了他一眼,但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人对自己充满了怨恨。
“我今日到此,不是以曹氏将军的身份,”张辽缓缓开口,双手紧握倚天高举过头,唇角在微微抖动,“而是以吕姬丈夫的名义,向你们复仇。”
真不愧是郭嘉式的人尽其用,蜚先生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过他不打算对张辽解释,解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东山也不惧怕与任何人为敌。
更何况,他如今处于优势。
“郭奉孝,你就装吧!曹操虽然没来,你还不是一样落入我的圈套!你终究还是输给我了!你不是天下第一谋士吗?!现在题目出来了,用出你的计谋来解呀,来破局呀!”
相比起蜚先生的疯狂,郭嘉冷静得像一块冰,他只是抬起一根指头:“我不用做任何事,就可以打败你。”
蜚先生把身体向前探,青袍一展,突然狂笑起来:“也好!如今乌巢四门已封,我看郭嘉你的大话能说到几时!”
就像是为了给他的话增加说服力,乌巢城内又是十几道烟柱升起来。火势逐渐大了起来,映得半座城池都红亮起来,府衙前的人隐隐能感觉到热浪在远处奔腾。
“杀了他!”蜚先生大叫,枯枝般的手指一压,数十条黑影从他身后蹿出去,朝着郭嘉刺去。这些人的速度极快,皆是东山最精锐的杀手。许褚立刻挡在了郭嘉身前,虎卫们一拥而上,与东山杀手战成一团。张辽高举着倚天剑,冲在了最前面。
至于郭嘉,他平静地负手而立,保持着仰望的姿态,一点也没因为自投罗网而惊慌,四周的血腥杀戮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我今日到此,不用做任何事情。”郭嘉的声音在热风里飘**。远处的火光,将他颀长的身躯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郭嘉说这句话的同时,府衙内的刘平也缓缓站起身来,迈出了一步。
该是天子出手的时候了。
“德祖,你这是什么意思?”张绣一头雾水地瞪着他,“郭奉孝第二个没想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