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出王府时,李洵往袖袋里塞进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里面装的是什么?自然是香喷喷,炒得焦脆的南瓜子。至于干什么用?当然是怕等会儿上朝时无聊,好躲在柱子后面偷偷嗑瓜子解闷儿。这事儿李洵熟门熟路。以前就干过,不光带过瓜子,还揣过蜜饯点心。想想那些可怜的大臣们。清早四五点就得顶着寒风爬起来,饿着肚子、干着嘴唇,在皇极殿里一站就是大半天跟罚站似的。李洵可受不了这份苦。享受至上。然而,此刻的李洵万万没想到。他随手教给秦可卿,用来减轻她庶务负担的借贷记账法,在六部衙门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这巨浪一路翻滚,今早在皇极殿上,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官全武行。别以为只有武官才会打打杀杀。文官急了眼,那才叫一个不顾形象。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的老大人们,此刻上演着活生生的皇极殿格斗大赛。我呸你一口唾沫星子,你啐我一嘴浓痰,你揪我的胡子,我扯你的腰带,争辩无果便开骂,骂得不过瘾直接上手招呼。扇巴掌,抡王八拳,都是常规操作,打不过的急了直接变狗上嘴咬,再不济还能使出铁头功!永熙帝高坐龙椅之上,起初还觉得新鲜,乐呵呵地看个热闹。可看着看着,他慌了!这哪里是朝堂议事?分明是六部衙门集体大乱斗。劝?根本劝不住!皇帝心里门儿清,这借贷记账法确实是个抓米虫的好东西。但要推行下去,阻力太大了。支持和反对的各占一半,吵得不可开交。总不能把反对的都罢免了吧?那谁给他管理这偌大的江山?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那么多顶班的啊。愁得永熙帝脑仁儿疼。皇帝揉着太阳穴,最终脑子里精准锁定了问题的源头。他那个可爱迷人且混账的宝贝弟弟,忠顺亲王李洵。有时候,永熙帝真想拿把斧子把这混球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最终,永熙帝一拍龙案(虽然声音被淹没在打斗声中),这件光荣而艰巨的擦屁股任务,必须丢给始作俑者,忠顺王李洵去办理。那些反对的就让忠顺王去说服。他李洵不是最擅长那“以德服人”吗?此刻的皇极殿,已是一片狼藉。永熙帝无力地扶着额头,心力交瘁,那混账怎么还未来。“给朕住手!”“别打了!成何体统!”永熙皇帝的怒吼在群殴的喧嚣中苍白无力,就跟蚊子哼哼叫一样。只见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六部官员们,帽子歪斜,乌纱不保者更多。互相掐着脖子,憋的脸红脖子粗,吐出舌头,踩着对方官帽当抹布似的在脚下蹭来蹭去。鼻血横流,眼窝乌青,官袍被撕扯得条条缕缕,露出里面的中衣甚至肚皮。几位上了年纪的侍郎被气得躺倒在地,翻着白眼,大口喘气,身边围着急得跳脚的太医。伤势较重的,比如那位被铁头功撞断肋骨的刑部倒霉蛋,已经被抬回家养伤去了。殿堂一角。兵部侍郎正指着理国公府现袭一等子柳芳的鼻子骂:“柳芳,你少装蒜。这借贷记账法就是照妖镜,反对推行的心里没鬼?我看你们是怕推行下去,再也不能上下其手,贪墨军粮军饷了吧?是不是啊柳大人?若真如此,这记账法还真就推行不得了!”这明显是公报私仇。柳芳气得脸红脖子粗,官帽都歪了:“放屁,你这厮指桑骂槐,我柳家世代忠良岂容你污蔑,我呸!”柳芳家里尽管也是武勋开国,但到了他这一代,早就弃武转文了,如同贾政一般,但比假正经厉害,人家非但保留爵位还在六部重要有实权的位子坐着。“我呸!”“我再呸!”柳芳和同僚隔空互啐,唾沫横飞,眼看就要升级为近身肉搏。这不过是混乱殿堂的一个小小缩影。李洵就是在这等热火朝天的氛围中,优哉游哉地踱进了皇极殿。他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好家伙比酒楼说书还热闹。李洵反应极快,哧溜一下闪到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后面。背靠着冰凉的石柱,熟练地掏出油纸包,开始嗑瓜子。李洵边嗑瓜子边看戏,时不时还低声点评几句,充当现场解说。“礼部尚书这招左勾拳有点东西啊,可惜年纪大了,力道不足……”“啧啧,工部那位张大人,悠着点悠着点,裤腰带,裤腰带松了,欸——掉了掉了,本王的眼睛。”“咬他,对,咬耳朵!哎呀,没咬着可惜了!”殿内乱成一锅粥。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多了个嗑瓜子的亲王。殿里的小太监们可忙坏了。,!一个个缩着脖子,在枪林弹雨,飞溅的唾沫、脱落的官帽、甚至飞过来的官靴中穿梭,还得时刻警惕着别让飞来横祸伤着龙椅上的皇帝。永熙帝也索性不管了,瘫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看这架势。今儿不抬出去几个,是没法收场了。南安郡王霍元和忠靖侯史鼎这两位年轻的勋贵,显然也不屑于参与这等斯文扫地的斗殴。他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悄悄挪着步子,也躲到了李洵这根风水宝柱后面。“忠顺王爷,早啊。”史鼎压低声音打招呼。李洵瞥了他们一眼,非常自然地递出油纸包:“哟,忠靖侯?南安郡王?来得正好,嗑瓜子不?”史鼎愣了一下,看着李洵那坦荡荡的眼神,不好拒绝只得抓了一小撮在手里。南安郡王霍元,年纪不过二十五六,正是雄心勃勃、立志要超越祖辈功勋、开疆拓土的热血青年。李洵瞧着他,脑子里就会莫名闪出碎片记忆,内心默默吐槽。电视剧里你南安郡王被俘了,还要靠和亲妹子换回来,真给祖宗丢脸!南安郡王今儿起晚了没顾上吃早饭,此刻肚子正咕咕叫,不拘小节地咧嘴一笑,伸手就抓了一大把:“谢王爷!”然后学着李洵的样子,开始偷偷摸摸地嗑起来。当然,他远没有李洵那么光明正大、气定神闲。“噗……”李洵熟练地吐出一片瓜子壳,故意吐在隔壁北静王水溶那双崭新到一尘不染的鹿皮官靴上。水溶那张俊脸瞬间涨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瞪了李洵一眼,又不敢发作,只能恨恨地跺了跺脚,想把那碍眼的瓜子壳甩掉。李洵瞧着他那憋屈样儿,乐得抓住玉带,前仰后合,嘴里的瓜子仁都喷了出来。“噗……”南安郡王霍元也悄悄吐出一片壳,不过他比较讲究,吐在自己攥着的拳头里。“噗……”忠靖侯史鼎为了表示与王爷同乐,也硬着头皮嗑了一颗,但他胆子小不敢乱吐。只好用宽大的袖子掩着嘴,头一偏,偷偷把壳吐在,站在他斜前方的、他亲二哥保龄侯史鼐那厚实的官袍后背上。嗯,亲兄弟,明算账,壳儿你先背着。李洵看得分明,直接笑出声,反正现在皇极殿闹的顶呱呱,压根就听不见,他又往嘴里丢了颗瓜子,边噗噗噗地吐壳,边好奇地问史鼎和霍元:“怎么回事?这大清早的,百年难得一见啊,难怪陛下急吼吼把本王叫过来看这场热闹。”史鼎和霍元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地看向这位罪魁祸首。李洵嗑着瓜子,福至心灵般瞪大眼:“该不会…跟本王有关吧?”两人非常默契地点了点头。“王爷那借贷记账法当真是好东西!”史鼎压低声音,一脸无奈加佩服:“陛下慧眼识珠,有心推行。可内阁吵成一团,六部更是打成一团!支持的和反对的各占一半,互不相让!喏,早上在各自衙门里就打了一场,这皇极殿,是第二场了!”史鼎摊了摊手,表示无辜。李洵手里的南瓜子“哗啦”一下掉了一地,他愣了两秒,又往嘴里丢了几颗,边噗、噗、噗、地吐壳,边纳闷地嘀咕:“不是……这法子……本王没外传过啊?”他脑子里飞快转着,秦可卿泄露不可能,本王的心肝儿最是乖巧懂事,没有自己允许,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爹秦业。王府账房?那几个老家伙嘴巴严实得很,借他们八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说。李洵百思不得其解,瓜子嗑得更起劲了,无所谓,泄露出去就泄露出去,于他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哪里知道,此刻王府里的刘长史,嘴里正在求祖宗求神仙,瑟瑟发抖,默默祈祷呢。正是他与某位为账目焦头烂额的六部官员把酒言欢时,脑子一热,酒后失言,把王府这秘法当解困良方给秃噜出去了。他也只是想帮王爷办事,结交这些官员,哪能想到会引发朝堂核爆级别的全武行啊!“噗……”李洵又是一片瓜子壳,精准地再次命中北静王水溶的靴面。水溶的脸已经黑如锅底,拳头捏得咯咯响。“噗……”南安郡王霍元继续偷偷摸摸地嗑,就为解馋。“噗……”忠靖侯史鼎故技重施,又一片瓜子壳悄无声息地粘在了他二哥史鼐的背上。高坐龙椅的永熙帝目光如炬。陡然间注意到了柱子后面那三个嗑瓜子小分队。尤其是领头的他那个宝贝弟弟。迟到溜边也就算了。拉帮结伙嗑瓜子也忍了。躲着看热闹也能理解。但是,李洵这厮居然如此肆无忌惮,毫无形象地在大殿之上,噗噗噗地乱吐瓜子壳,还吐得满地都是?!议论国家大事的地方岂能如此。永熙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龙案:“忠顺王,你给朕死过来。”:()红楼恶王?朕的六弟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