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开双臂狂奔回家,像夜里的一只白蝙蝠——这样起码能凉快些。海归医生说好的第二天来拿衣服,他八成是把这事儿忘了。半个多月后,算著余晟应该忙完了回国的各种手续,在正常工作了,裴紫苏拎了衣服给他送过去。
肝胆胰外科的医生办公室里没有余晟,有医生指给她:“余医生在示教室,往东,再往西,右拐……”
裴紫苏眼繚乱地找了找准头,道谢离开。
医生办公室里的几个男医生面面相覷:“嚯,这女孩的大个子!嚇死我了!”
年轻的一位已经在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了:“我想问一下,新来的一米八的女医生是哪个科的,叫什么名字,哪所大学毕业的……”
其他医生一桶凉水泼给他:“问也是白问,大美女是来找余晟的。”
“余医生就是犯桃,他一回来,美女都多了。”
……
裴紫苏绕著走廊拐了两个弯,找到示教室。门虚掩著,她抬手要叩门,里面传出的谈话声让她停住了手。
“余医生,你不会真听不懂我的意思吧?那我给你摊个牌。你出国一年了医院多少钱,肝胆胰外科如果接收你回来,这些费就都要算在本科室的成本支出里,是要从每个医生、护士的奖金里按月扣除的。说白了,我们每个人都给你交了学费;再说白了,我这个科室不欢迎你回来,科室里的每个人都不欢迎。”
这是肝胆胰外科岳主任的声音,是余晟的顶头上司。
“岳主任,”是余晟的声音,谈话已经很久了,他很厌倦了,“只考虑经济帐的话,我也带回了高难度的新技术,能够创收。”
“就別提你那些技术项目了,都是些镀金的水货。”
“岳主任,你其实是怕我吧?”余晟慢悠悠地说著。
裴紫苏仿佛看到余晟脸上带著笑,温和的没有温度的笑。
接著就是岳主任的勃然大怒……
猝不及防,裴紫苏旁观了一场医院里的职场较量。虽说这种倾轧无处不在,但新医生裴紫苏还是觉得幻灭。
非礼勿听,裴紫苏忙退后,匆匆离开了僻静的走廊。她身后响起很快的脚步声,是从会议室方向跟著她过来的。
裴紫苏忙转身,看到余晟迎面走来。
高瘦頎长的身影走在光影冷清的走廊里,他微微垂著头,看不清楚表情,步伐很快,眉间有沉鬱弥散。余晟没有穿白大衣,確实是没有上班。
裴紫苏扬起笑脸,轻唤:“余医生。”
余晟抬头:“小裴医生?”
“来还你衣服。”裴紫苏晃了晃手提袋。
余晟恍然:“我都忘了。”
他接了手提袋向病区外走。裴紫苏留意到,经过医生办公室时,余晟看都没往里面看。她回想起方才去医生办公室找余晟时,里面好像没有多余的办公桌。
到电梯间,余晟乘电梯去手术室。裴紫苏下楼,等不及电梯,就去了安全通道的步梯间。转角处是玻璃外墙,裴紫苏能看到蓝色玻璃墙反射出余晟的侧影,有些消沉。
电梯门开了,涌出很多人,余晟后退著避让开人群。他没有进电梯,兀自出著神。电梯门几开几合,人流上上下下,余晟被越冲越远,始终游离在人群之外。
终於,他深呼吸了一下,仰头像是嘆了口气,快步走进电梯。
匆匆的一面,像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玻璃墙里蓝色消沉的影子,总是与那晚的身影重迭——余晟昂著头要和整幢楼对峙似的。
裴紫苏开始留心余晟的消息,他名气很大,新近回国又正在热度上,常常被提起。
但裴紫苏这个级別的住院医师圈子里只够听听余晟的传闻,甚至没人和他接触过。新医生们谈论余晟的句式都是白痴般的感嘆式:哇、好厉害、太牛了、我一辈子能达到他现在的成就就知足了……
裴紫苏觉得自己混错圈子了——听这些菜鸟说话,会觉得自己都是菜鸟了,简直毁自信。
而內科系统的中医科和外科系统的肝胆胰外科,两栋楼、两个大圈子,交集不多。
至於张夫子那些老医生聊起余晟时,总是很隱晦,话语点到为止,细琢磨又风浪层层,裴紫苏总不能去求详细解答吧?
好奇为什么害死猫,因为百爪挠心却挠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只猫一定是被自己的爪子挠死的。
这天傍晚临下班,裴紫苏接到了老裴的电话。上班半个多月了,这老头还是第一次在工作时间给裴紫苏打电话:“你下班来找我,一起回家。”
裴紫苏去了中心icu。
她老爹,老裴医生,是本院中心icu的主任,绝对的大腕。这点儿毫不含糊,谦虚都不管用——在本医院医生的三六九等里,老裴算top级。
医生这一行,老的少的都穿著一样的白大衣,外表看最大的区別,无非是有人把白大衣穿出大厨风格,有人则穿出教授风范。
但白大衣的江湖里,身份地位可是被三六九等分得停停当当。顶层人少、底层人多——標准的金字塔形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