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姐则是母笋龙材派的账房,真名同样不可考,自号周自竖。这名字是母笋龙材派集思广益的成果,二师姐读过书,原本想叫“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周自横,可她高得能戳穿房顶,因而得名周自竖——“妈呀,就你还一横呢,你叫一竖吧。”
大师姐二师姐从山上练功下来顺便去集市赶了个集,买了一堆鸡鸭鹅肉,看得冲冲肉痛,她不想扫大家的兴,只能笑笑了事。
回程的路上,冲冲告知了师姐们一声,珍珠留下的事。二师姐听了冲冲的叙述,大言不惭道:“你就不该再和那些奇形怪状的人来往。”
冲冲有点听不清,二师姐太高了。
大师姐道:“他们还在吃五散粉?”
冲冲还是听不清,大师姐太矮了。
等她听清了五散粉三个字,便羞愧道:“嗯呢。”
“作孽啊。”任俺行道。
五散粉大概就是珍珠留下的原因,也是翡翠和白玉来要钱的原因。
珍珠翡翠白玉形影不离好几年,珍珠离开他们,显然是周旋已久。就连冲冲和他们三个为非作歹的那些年,她都多次忍受不了想退出,但她担心一退出就没了朋友,只能苟且混着。他们吐痰骂人,冲冲于是吐痰骂人,他们打家劫舍,冲冲于是盯梢望风,这些事都伤透了鹤家二老的心。姥姥曾不解地望着她:“你曾经也承欢膝下,我和你祖父教了你那么多做人的道理,可学坏怎么就这么容易?”冲冲逃了,不敢回头。
后来翡翠白玉迷恋上了五散粉,但凡修炼武功心法前就得来一口,冲冲知道这玩意不仅昂贵且成瘾,简直是无底洞,只混着舔了一口半口,装模作样混过去就得了。
她装模作样后,发现珍珠也是在装模作样。
翡翠白玉两个飘飘欲仙昏在路边,珍珠就和冲冲一起提防他们别被世家门派当垃圾扫了,她有一日看到那些威武执剑的少年,无地自容抛下珍珠落荒而逃,这样的日子不能再继续,可她又不想一个朋友都没有,正是愁肠百结的时候,母笋龙材派三人出现了。
这其实是一伙盗墓贼。
她们挖了鹤家的山,被门派中人一顿毒打关押,遇到了鹤家大小姐冲冲。冲冲帮她们摆平了,敬重她们武艺非凡,于是收留他们至今。如今这三个盗墓贼有些蹬鼻子上脸了,可冲冲暂时没找到别的朋友,比起忍受孤单,忍受这些也不算什么。
反正她们不吃五散粉,只废一些吃饭钱,且各个身怀奇技,说话幽默风趣,冲冲养着她们,并不觉什么委屈。
偶尔资助珍珠翡翠白玉,是江湖道义。她难道没从那些粗俗不堪的过去里汲取过快乐吗?难道她在家里孤立无援备受煎熬的时候,他们的出现没给她带来一线光辉吗?她尚且做不到翻脸无情。
冲冲和他们仨有过去,眼前这仨和他们没情分,所以二师姐一对账便觉事态严峻,干燥的嘴唇报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家中的猫狗目前一共五十一只,骟能解决以后的问题,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
不过二师姐很有志气地拍手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大师姐拍着冲冲的肩膀,叉着腿,义薄云天道:“我们绝对不让你回家要钱。姐几个有的是手段和力气,出去卖力气卖杂耍讨饭,也不让你回家折腰!”
冲冲于是郑重点了个头:“不错!人就要有骨气!”
母笋龙材派一行人很有骨气地回到了院子里,冲冲就看到了她最不想到的三人之一——她亲爹。
大师姐倒吸一口冷气,二师姐咳嗽一声,任俺行都不知道该说点啥好。
她亲爹今年不到四十,眼神常戚戚,神态小迷离,烟笼寒水月笼沙,风韵犹存,往流浪在外的女儿的院子里一戳,简直像梅花树成了精。
梅花树转过头看她,默不作声地等着几个月不见的女儿开口。
而他旁边站着的是不三不四的珍珠,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朝冲冲尴尬一笑,银钉摘得七零八落的,留下不少小孔洞吃风。
梅花精等不到冲冲先开口,便说话了:“你来。”
冲冲不来,杵在院子门口不动弹。
梅花精叹了口气:“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就为了这些人不回家?不要祖父祖母,不要爹娘不要妹妹?颃儿,玩够了就跟爹回家。”
冲冲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她先前想了很多父母来接她回家的场面,她该如何应对,此时真见到了养尊处优的亲爹,好些话破口而出:“你是怕我死在外面吧,你名声不好听吧?鹤颉来装好人恶心我,你也来恶心我?半夜伺候不了你老婆了,你们两个寂寞了,缺人陪了?叫我回家又奚落我叫我去嫁人?!”
她亲爹狠狠皱眉:“你脾气很不好,你已十九岁,就算不听我的话,也该学会对自己负责任。你看看你周遭的这些人,盗墓贼不说,唱莲花落的乞丐你也结交。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只是来接你回家。你上来就对我恶言恶语,我是长辈,这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