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转絮的眼神落到她脸上,又转开了:“他的两个哥哥曾逼薛师兄剜眼离开师门,弟弟风骨不同,为人两极,也是怪事。”
铁胆大吃一惊,嘴巴大得能吞个鸡蛋,再顾不上嘲笑薛冲,差点扑过去追问薛若水是怎么一回事。
但薛若水气定神闲:“我先叛逃师门,我答应了师父挖眼睛,不过是我耍小聪明,留了一只眼睛,想混过去。星派的公仪心公仪爱发现我动的手脚,找上门来,我不得已再挖一眼,从此双目失明。原本就是我背信弃义,怨不得旁人。”
王转絮长长地哦了一声:“少主说他因此和公仪兄弟结下大仇。”
王转絮说话拖个委婉的小尾巴,边说边动脑袋,薛冲就在她九转十八弯的语调里晕头转向。
薛若水倒是坦白:“琴漪啊……他拼尽全力想帮我保住右眼。他那时年少头一回见识楼中日月星派内斗,焦头烂额,周旋不得,兼之公仪兄弟一力煽风点火,追杀我的人数空前增多。且他从小在长辈庇佑下长大,结交朋友脾性古怪,自诩八面玲珑,可事与愿违,那震惊憎恨,便更添一层了。”
薛冲垂头丧气又焦虑不安,她一斧头劈向柴木,浑身抖了抖。
王转絮耸肩:“天都寒不能语,夜不能歇,昨夜在弟子屋舍蹲守,听了不少呜咽之声,比之丹枫,并不输多少。江湖刀戈几时休呢?思危剑盟……”
薛冲在他们探讨声中站起身,拱了一拱手,便自请离去,她给人家添了这么多的麻烦,自然没脸多待。
铁胆瞪着大眼睛看她,忽从袖中抛出一个蜜橘:“哼。”
薛冲抱着小狗和蜜橘就急匆匆地下山了,并不见睡了一早上的步琴漪拖着睡袍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铁胆殷勤地剥好橘子给他,步琴漪摸狗一般把他从头到尾撸了一遍,便落座师兄对面,听了一脑袋的公仪蕊,长久未语。
师兄眼盲,袅袅铁胆均不会下棋,他独自下棋自娱自乐,他举棋不定,棋子声忽噼里啪啦全落在盘上,就如同薛冲此时的脚步声踩在山道上。
薛冲抱着小狗在山路上急哒哒地跑,绝非步琴漪执棋子的仪态不好看,而是她坐不定,她心里想着那一句:“他将一定让人鞭得鲜血淋漓,又跪在了剑堂里,决心跪三天三夜,以效天都律法。”
公仪蕊……
第36章新欢旧爱
公仪蕊醒来时已是下午,日照西斜,晚霞如青红淤紫,照进负雪天南阁,落在他伤口上,一片红艳艳的触目惊心。他身旁淅淅索索老鼠偷灯台般的响动,他想要起身查看,但没有一点力气,只伏在床塌上,静静地睁着眼睛。
旁边一只素白的手腕伸手递水给他。
公仪蕊沙哑道:“多谢。”
薛冲站在负雪天南阁外,焦虑后悔一时全席向心头,痛悔不堪。
据同屋舍的师姐们和铁胆说的话,薛冲依稀拼凑出昨夜的事,小师叔披雪提灯前来,浑身寒气,可薛冲发了通脾气就很快回来了,都呼呼大睡了,小师叔看到躺在床上的薛冲,已呆若木鸡。薛冲还跳起来和他顶了几句。
小师叔连说几声:“是我错是我错皆是我错。”说罢他拂袖离去,很快就自戒自罚,鲜血淋漓。后山弟子前来禀报时,这事已经了结,他们看着铁胆装作的薛冲,认了半天,没在她脸上看到伤口,就离开了。
薛冲抚摸她自己的脸,后山弟子思路是对的,她的脸被山风割出数道裂口,而山洞里步琴漪往她脸上抹的那些药物,当时让她痛不欲生,事后证明是极难清洗的化妆之物,她拿清水搓,根本搓不掉,反而疼得厉害。
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掉,这是步琴漪留给她的印记,三五天这些印记就会消散。
而步琴漪又真的很会照顾瞎子,她的眼睛没事了。
薛冲皱眉,说好不想步琴漪,她就再也不想。
究竟是因着愧疚,还是因着移情别恋的蹊跷念头,总而言之,薛冲主动请缨照顾公仪蕊,殷疏律松了口大气。
没人敢劝公仪蕊,他辈分高性情怪,才从后山出来没几天,就连殷疏寒的死讯也是殷疏律踌躇了几天才旁敲侧击告诉他,公仪蕊难缠得很。
殷疏律大大地夸奖了薛冲一番:“不计前嫌,近年来天都弟子风范过人。”
正见了公仪蕊,薛冲端茶倒水,一声不敢吭。
床上虚弱的公仪蕊五官长得和他的哥哥们并不相像,他的眉毛更直,鼻骨更高,嘴唇也不像哥哥们一般上翘,他侧躺着,身上的伤口散发出近似兽的气息,眉骨的投影把他本就忧虑的神情压得更实更重,他闭上眼睛,睫毛一颤道:“是我不好。”
薛冲不知说什么是好。坦然承认是万万不可,一来她要留在天都,二来她认错是背叛步琴漪一片好意。
但公仪蕊的身躯躲藏在衣物下,身上的每一道绽开的伤口宛如会呼吸的双唇,急于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