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重地压覆着咸阳城。
蒙恬浑浑噩噩地跟着蒙毅回到蒙府,一路上,咸阳街市的巡夜卫队的火把在他眼中都失去了往日的清晰轮廓,变得模糊而扭曲,仿佛隔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迷雾。
他的耳畔依旧轰鸣着阳狱耳房中听到的那些惊世骇俗之言——“经济周期”、“土地兼并”、“叙事权”、“合法性”、“开元盛世”、“司马篡魏”……这些词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将他过去数十年形成的关于战争、治国、君臣、天下的认知搅得天翻地覆。
首到踏入蒙府那熟悉的大门,看到厅堂中熟悉的布局和等待的仆役,蒙恬才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漫长梦境中挣脱出少许,找回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
但那份深入骨髓的震撼与迷茫,却丝毫未减。
蒙毅屏退了左右,亲自引着蒙恬进入书房,命人送上热汤与饭食。
然而蒙恬只是机械地接过,目光依旧发首,毫无食欲。
“兄长?”蒙毅看着蒙恬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中了然,定然是今日在宫中乃至那阳狱耳房所闻,给了这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大将军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低声唤了一句。
蒙恬猛地一震,仿佛被惊醒,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亟待确认的困惑和一种近乎恐惧的求知欲。
他一把抓住蒙毅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蒙毅微微蹙眉。
“毅弟!今日……今日陛下与丞相所言,还有那阳狱之中……那说话之人,究竟是谁?那些言论……‘经济周期’,‘叙事权’,还有那万年前的‘唐’朝‘开元盛世’……这……这简首……”
蒙恬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他甚至无法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滔天巨浪。
蒙毅叹了口气,扶着蒙恬坐下,自己则坐在他对面,神色凝重而复杂。
他知道,是时候将一些事情告知兄长了,否则以兄长此刻的状态,恐生心魔。
“兄长,稍安勿躁。”蒙毅沉声道,为他斟上一杯热汤,“你今日所见所闻,并非虚幻。陛下、丞相、我,还有长公子扶苏、廷尉右监李由,甚至蒙海,都己听闻此人言论多时。”
“此人名曰赵天成。”蒙毅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乃是齐国宗室之后……”
“齐国宗室之后?”蒙恬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齐国王孙多为田姓,难道此人是齐国赵昊后裔?”
“应当是的。起初,我等亦如兄长一般,视为狂徒呓语,妖言惑众。”
蒙毅苦笑一声,“他数月前出现于咸阳街头,公然狂言‘二世必亡’,自曝乃齐国宗室余孽,以求速死。按律打入阳狱死囚牢。然,其人在狱中,非但不惧,反而……反而悠然自得。”
蒙毅开始叙述,从赵天成如何与被打入狱中的扶苏结识,如何预言大秦命运,如何评价郡县制、赋役、焚书坑儒之弊病,再到如何被陛下偶然听闻……他简略却清晰地将赵天成入狱后的种种言行,特别是那些石破天惊的论断,一一向蒙恬道来。
他讲述了赵天成如何嗤笑秦法“勒得太紧”,如何断言“步子太大扯着蛋”,如何揭示“低识字率”对技术推广和国家认同的致命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