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罗帐里,太皇太后抬了抬手,立刻伺候床前的侍女拿了迎枕塞在老人背后,靠着。
太皇太后满头白发披散着,发丝干枯,如同她现在的模样,好似被时光吸干了所有养分,枯黄地萎缩在罗衾下。若是不动,只怕会被错认成已经薨逝。
“在殿里躺了两个月,哀家都觉着……好像已经躺在坟墓里了。大概过不了两日,哀家就要去找瑶华皇后母子四人,团聚了……”
月筜姑姑看太皇太后枯瘦如黄叶的手,仿佛几乎承受不住手腕碧莹莹的翡翠镯子,不觉悄悄擦了眼泪:
“太皇太后言重了,您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耳清目明,您要活上千岁呢……”
太皇太后气弱地摇摇头。“人固有一死,哪怕被人跪着喊了一辈子千岁,那也活不了那么长。哀家,不怕死,哀家怕的,是到死,还稀里糊涂……”
她说着有些激动,费力地咳嗽了几声,月筜和侍女忙替她顺气。
“哀家让你查的事……可有结果了?”
月筜姑姑捏着宽袖擦去哀伤的泪珠,正色对侍女道:“将书信拿进来。”
侍女忙答“诺”去取来,月筜拆开后双手呈递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入夜时分月筜收到谭詹事大人送来的信儿,说已经有眉目了,当年牵扯在瑶华皇后案子里的人,都记录在信中。”
“哀家眼睛,不济了,你念……”
太皇太后说话比之数月前康健的时候,十分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耗损着她仅剩不多的精力。
“诺。”
月筜姑姑吸了口气,只觉轻飘飘的一张纸捧在掌心却似千斤万斤的沉重。
这里头记录的东西,关系着一朝宠后和腹中嫡皇子的陨落,关系着勤劳执政半生却因受丧妻丧子之痛打击而病弱的皇帝;也是这里头的东西,造成了而今冷血残酷的东宫太子,和满朝、满皇都的惶恐动荡。
也或许,她的沉重感,是因为预感到这张轻飘飘的纸上记载着什么不得了的,还未被发觉的秘密……
……
灯焰摇曳,月筜姑姑念着,太皇太后渐渐气息越来越急促,虚弱无力的双眸胀满不可思议和愤怒,激涌的情绪似乎要冲破她瘦弱枯槁的身子,喷薄而出。
“竟然……竟然……是……”太皇太后浑身颤抖起来,险些滚下床。
月筜姑姑大骇,不敢再念下去,忙扶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现在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啊……”
太皇太后止不住的发颤,苍老混着的眼睛缠满极度愤怒而悲恸的红血丝:“瑶华皇后……哀家的瑶华皇后啊,这二十多年来……她是何其冤屈而不得伸啊……”
九十老人呜呜泣泪,声声锥心。太皇太后捏住薄薄的信纸直发颤:“若非皇后的信鸽染病,又恰好,落在了园子里被你截获……恐怕哀家到死,还蒙在鼓里……”
月筜姑姑思及瑶华皇后也泪若泉涌,当初还是瑶华皇后将她选入康寿殿伺候太皇太后的。“谁能想到,凶手竟是……当真,可怜了太子和莲才人母子。一个被杖毙,一个被皇上冷落丢弃冷宫,成了今日的模样。”
太皇太后心痛欲死,老泪纵横:“太子当年恭顺温和,如何是而今冷血残酷的模样……是哀家,和皇帝,将他生生逼成这样的……”
太皇太后泪水如注,“是哀家对不住他们母子,让他们为这狠毒的女人生生背负了一辈子的孽债……”
思及自己次次为皇后和尚阳宫,对付东宫,太皇太后悔恨、心痛难当,“哀家还有什么颜面入地下,见瑶华皇后和莲才人……”
“太皇太后娘娘……”
莲才人是弘凌生母,本是大姜后姜瑶华的贴身侍女,皇帝酒醉将她错认成了皇后而宠幸,得了弘凌,受封的七品才人。
太皇太后主仆一阵伤心拭泪后。
月筜姑姑问:“太皇太后,那现在咱们将这信拿给陛下看吗?”
太皇太后虽孱弱,却还老辣。
案子久远,证据不充分,当年的涉案人都死的死、离宫的离宫,寻不到了。而下皇帝病弱,只怕将皇后逼急了,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若伤及皇帝让弘允登了基,就谁也奈何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