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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从此再无苏贤良(第2页)

陈希亮皱起眉头问:“那些多余的话都在上头,何处改动过!连我删去的字也都写在上头,这是何意?”

陈希亮这话让苏学士越发糊涂了。拿着文书回到住处和早先被陈知府涂改过的公文前后对照,这才发现,凡文书中精彩出奇的段落多被删去。

苏轼于文字上最自信,想不到知府是个俗人,不懂文字好坏,倒在这里胡批乱改找他的麻烦,嘴上不好说,心里挺反感,也无心润色,干脆把知府早先改过的那道文书大概抄写一遍,只求文案通顺,别的都不去管,写完又递上去,这次果然没事。

一件麻烦事好歹敷衍过去,想不到才过了两天,陈太守又把苏判官叫到二堂,指着新递上来的札子硬声硬气地斥责他:“早先我对你说了,公文是递给长官看的,只要文辞通顺事理明白就好,可你这公文里全是废话,还引经据典谈及古人之事!这些和公务有什么关系?拿回去认真改过,以后务必留心。”

苏学士博古通今,一辈子写文章最喜欢引经据典,当年考科举的时候一句“赏疑从与,罚疑从去”引得考官惊叹不已!如今做了官,随便写一篇公文竟被知府挑拣,责备他不该用典!苏轼生来一副蜀人的直脾气,受不得委屈忍不得事,也不接知府递来的公文,耿着脖子反问一句:“请问大人哪一句看不懂?”

陈希亮微微一愣,抬头看了苏轼一眼:“不是看不懂。文书札子只说公事,多余的内容不必提及,引经据典上下攀扯更没必要。否则一言不慎,被上宪误解了你的意思,把事办错了,你有没有责任?又或者因为多说一句话,惹得长官、同僚多心,无事生非也不好!要是碰上别有用心的人,把这些多余的话断章取义拿出去造谣,你身上岂不担了罪名?我跟你说过,天下两个考场,科举只是‘小考’,公事才是‘大考’,细节上头务必留心,多余的话不要说,引经据典胡乱攀扯更要不得!”

陈希亮做了三十多年的官,阅历极多,说的都是切实的话。在这些事上不但苏轼,天下办公务的人都该注意。若苏子瞻能虚心些,把这些话听到心里,记在脑中,也许后来三十年就不至于遭那么多非议,受那么大的伤害。

可苏学士是个急脾气,平时被人捧惯了,根本听不得这种话,耿着脖子顶了一句:“大人的功名从科举中来,我想上宪也都是进士出身吧?既然大人看了文书都懂,下官以为上宪也不至误会。至于‘无事生非,断章取义’,本朝太祖立下规矩,不杀大臣,下官倒不怕因言获罪……”

苏轼这话说得十分无礼。到这会儿陈希亮才看出这位年轻的判官对他这个长辈并不服气,沉下一张黑脸冷冰冰地说:“公事文案都有套路,你做府判官一年了,难道不懂?”

“一年来下官的文书都是这样写的,前任知府并未指摘过。”

苏轼平时爱说爱笑,可固执起来真像条驴子,与知府一言来一言去的,竟是相执不下。陈希亮的脾气更倔,哪有心思和年轻人争论,只说:“前任已去,我看这公文要不得,改过再说!”话音刚落,皂隶杨疙瘩推门进来,附在苏轼耳边小声说:“主簿请大人过去说话。”

苏轼还没吭声,陈希亮已经问杨疙瘩:“你有何事?”

杨疙瘩忙说:“禀大人,主簿命我来找苏贤良商量事情。”

陈希亮一愣:“什么‘苏贤良’?”

杨疙瘩忙解释道:“苏判官在京城考中了榜眼,文章又写得好,咱府里都叫他一声‘苏贤良’……”

杨疙瘩是个老实人,哪想到陈知府和苏判官刚因为文字上的事起过争执,现在他当着知府的面夸赞苏轼的文章,无意中踩了知府大人一脚,陈希亮顿时恼了!指着杨疙瘩喝道:“这是什么话!府判官就是府判官,你竟当着上司的面称他为‘贤良’,这是你给他封的官职吗?身为皂隶毫无体统,该打!”

陈希亮本就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这时发了脾气,看起来好不吓人。杨疙瘩唬得跪在地上连连救饶,苏轼也给吓愣住了。

陈希亮不理这两个人,走到门外高叫一声:“来人!”主簿正在外头等着,听到招唤急忙跑过来。陈希亮指着跪在地上的杨疙瘩吩咐:“此人在上官面前胡言乱语,妄指官名,带下去重打十板,让他长长记性!”主簿不知杨疙瘩犯了什么错,见陈知府面目凶恶也不敢问,扯着杨疙瘩下去了。

打了杨疙瘩,陈希亮火气稍解,余怒未息,回头见苏轼还呆站在这里,又厉声斥道:“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改好公文拿给我看。”

这时候苏轼也不敢顶撞了,收起文书急忙退下。

当天,杨疙瘩果然重重地挨了十板,旁人见皂隶挨打,都悄悄向主簿打听缘故,偏巧主簿也不知内情,只隐约知道这事与苏判官有牵涉,众人就东一头西一头地乱猜,顿时谣言四起,有那爱说是非的人,当着苏轼的面不敢说话,苏判官一转身,就在背后指指点点胡说八道,弄得苏轼好不尴尬。

这件事以后,陈希亮对苏轼越发不假辞色,时常在公事上找茬子,动不动就把苏学士教训几句,挤兑得苏轼灰头土脸,在衙门里简直没有立身之地了。

这时已到了六月初,仁宗皇帝驾崩三月有余,京城里的中书门下省忽然给凤翔发来公文,陈希亮急命府里的判官诸曹赶来议事。

知道京城来了急务,苏轼急忙赶过来,此时法曹张璪以及府里的功曹、户曹、主簿等人已经在座,苏轼问张璪:“知府大人到了吗?”张璪忙冲苏轼摆手儿,又指指里屋,意思是知府正在里头办公,苏轼就在张璪身边坐下,等着太守出来说话。

就这么僵坐了小半个时辰,只听见里屋偶尔有走动声,似乎知府大人并没有伏案处置公务,偏又不肯出来见客,外间屋的几个人苦等太尊不至,嘴上不说,心里都不太高兴,却听身边鼾声呼呼,原来主簿歪在椅子上,满脸浓髯一半散在胸前,一半盖在脸上,旁若无人地打起呼噜来了。

几个人正等得着急,忽然见了这么一出儿,倒笑了出来。苏轼对张璪说:“古书里说有位南郭子綦先生平时教了不少学生,这天他的学生来拜,见子綦倚着几案仰天而卧,气息舒缓二目茫然,就赞叹这位先生‘神游物外,心如死灰’。子綦说道:‘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吾丧‘我’,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不闻地籁,汝闻地籁而不闻天籁乎?’今天咱们几个坐在房里好像呆头鹅,天籁不配听,地籁听不到,这‘人籁’倒是听得真切。”

苏轼这个人牙尖嘴利爱开玩笑,现在他说起《庄子》里的典故拿打呼噜的主簿取乐,暗中讽刺陈知府架子太大,故意怠慢下属。听了这话屋里几个人都忍不住一笑。

苏学士平生爱热闹,有点“人来疯儿”,一个笑话逗乐了同僚,自己也来了兴趣。见主簿睡得很熟,就捏起一撮胡须挑他的鼻孔,捅了几下,主簿猛打一个喷嚏,顿时惊醒,还不知是苏判官捉弄他,下意识地正了正官帽,捋了捋蓬乱的胡须,一脸茫然地看着苏轼,苏轼笑道:“可惜可惜,我等正听大人的‘人籁’,你却被几根胡子‘叫’醒了。”

房里几个官员本来等得不耐烦,被苏轼搞了这么个恶作剧,顿时笑成一团。苏轼越发来了兴致,随口念道:

“谒入不得去,兀坐如枯株。岂惟主忘客,今我亦忘‘吾’。

同僚不解事,愠色见髯须。虽无性命忧,且复忍须臾。”

苏轼口占一绝,引《庄子》典故讽刺了知府的怠慢,同时拿主簿的睡相打趣,轻松诙谐十分有趣,几个官员除了那位还没睡醒的主簿,全都笑得前仰后合,不想陈知府忽然推门出来,众人一惊忙止住笑,一个个低着头互相偷看,神色显得很不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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