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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朝云之死(第2页)

整整半天一夜苏轼都在想这件事,始终想不出个缘故,心乱如麻,忽尔化为伤感,一个人对着墙壁落了半宿的泪。眼看天色微明,眼里的泪也流干了,只得爬起身,想依着朝云的嘱咐出去走动,才走了三四步已经腿脚酸软,觉得口渴,提起壶来却是空的,没有水。

朝云平时总劝苏轼,不让他喝冷水,可朝云去了,也没有热茶给东坡居士喝了。如今身子没力气,动不得,苏过那里还睡着,又不能唤他,干脆就在桌边呆坐着。一低头,看见杂物底下露出一角黄草纸,拿起看了,却是苏轼为朝云亲笔所撰墓志铭的稿子:

“东坡先生侍妾朝云,字子霞,姓王氏,钱塘人。敏而好义,事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绍圣三年七月壬辰卒于惠州,年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丰湖之上栖禅山寺之东南。生子遁,未期而夭。盖常从比丘尼义冲学佛法,亦粗识大意。且死,诵《金刚经》四句偈以绝。

铭曰:‘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惟佛是归。’”

——侍妾!自己心爱的人墓志铭上怎么会有这两个字!

看了这墓志铭,苏轼惊得魂飞魄散,从咽喉深处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呼,一把将那张纸片抓在手里,低头再看,确实,纸上一开头就是这么写的:东坡先生侍妾朝云……

没错,这是朝云临终时亲口嘱咐苏轼的话。而苏轼什么也没想,只是照她的吩咐做了。其实写墓志铭的时候苏轼整个人、整颗心是糊涂的,是半死的,这篇铭文写得前后次序颠倒,文字莫名其妙,毫无文采可言,以苏轼的蠢笨,也真没想过这些,只是胡乱写了这么个东西。

可现在,苏轼已经明白过来了。

朝云身世孤苦,无根可宿,无枝可依,自到苏家,她的心愿无非是随了苏轼,在世间留一个名,扎一个根。当年生下儿子,本以为遂了心愿,从此在苏家有了地位,得了根本,哪知道干儿竟然夭折,不但断了朝云的念头,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恐怖的阴影,以为自己贪婪过度,所求太多,对不起有恩于她的主母,以至遭了报应!从此再不敢有非分之想。

然而元祐八年二十七娘先去了,朝云又得以陪伴苏轼这些年,她心里早已断了的念头渐渐又生出来,不是与去世的主母争什么,只求在苏轼心里能有个地位,在苏家的族谱上能留个名字,魂灵有个寄托处,就满足了。

可朝云太脆弱太胆怯,这一句要紧的话,她到底不敢对苏轼讲明,只是说了句反话。若丈夫爱她怜她,一定会认她是一房“夫人”,把朝云一生想得到的两个字刻在墓志上头,那样朝云也就安心了。

哪知苏轼真是糊涂到骨子里去,或许朝云不说,他反而不会这样做,然而朝云说了之后,此人想也不想,竟公然在朝云的墓志上刻了“侍妾”二字!

就是这两个字,彻底断了朝云的根……

墓志铭是放在棺材上随朝云一起下葬的,所谓“盖棺定论,入土为安”,永远不能修改了。也就是说,朝云的身份被她爱了一辈子的人亲手断定了:永远只是一个“妾”。在苏轼和他的三位公子眼里,朝云不算苏家的人,苏氏族谱上不记她的名,苏家祠堂里没有她的牌位……

朝云不是凡人,苏轼也知道她不是凡人,这是个将要修成的仙子,不知当初欠下什么孽债,到人间来陪苏轼受这一场轮回之苦。哪知二十三年相守相伴到最后,苏轼竟负了她!于是朝云发了脾气,招来风雷电雨,唤来黄巾力士,毁了坟茔,从此弃下苏轼决绝而去了。

朝云跟了苏轼二十三年,只发过两次脾气,一次是苏轼和陈季常玩笑,说了蠢话,朝云气了他半日,后来也就原谅他了。可这一次苏子瞻罪过太重,原谅不得,朝云一走,永不再回来了。

从这以后十来天,东坡居士再也不肯走出房门一步,也不和别人说话,有饭了吃几口,其他时候就在**躺着。苏过担心父亲病了,问了几次,苏轼也不回答,只是摇头。苏过知道父亲心里难受,也不敢多问。

其实苏学士不是不想出门,他是被困房中出不去了。

从苏轼住的僧房出门只有两条路,向前直走,嘉祐寺山门外就是去年他为朝云摘海棠花的地方。当时朝云说过,那花若是好胜,去年被摘了一朵,今年必开两三朵;若是聪明,去年受了伤,今年就不再开花。现在又是海棠开花的季节,倘若真有一片海棠花开在那里,就是朝云恨他,托魂于此冷冷地瞪着他,若没有花,就是朝云已经不再理他了……

出门向西,嘉祐寺的侧门出去就是永福寺,永福寺旁的放生池是朝云和丈夫一起建起来的。现在水上漂的浮萍,皆是朝云的冷眼;池中游鱼泼溅起水花儿,一声声都在骂苏轼无情……

东坡居士没有路走了。

东坡居士一生受过无数苦痛,每次总有心爱的人与他携手度过难关。唯独这次,他孤身一人陷在自责之中,无可缓解,自己苦熬了十几天,终于想出个主意来:盖一所房子。

朝云是因为重病之时被人赶出合江楼,这才一病不起。苏学士一生欠朝云太多,都无法清偿,只有欠她一所房子的债也许可以还上。干脆就在惠州盖所房子吧,这样就可以永远留在惠州,每天早晚守着朝云的墓,用整颗心去陪伴,用千言万语去哀求,朝云心软,总会原谅他的。

想到这里,东坡居士也顾不得正是后半夜,飞跑过来叫醒苏过:“你这里还有多少钱!”

苏家的钱以前是朝云管着的,苏过在这上头和他父亲一样糊涂,也没算计,不知父亲问这个干嘛,半天才说:“还有一两百贯吧。”

惠州偏僻之地,土地、人工、物料处处便宜,手里这些钱盖个房子大概够了。苏轼吩咐儿子:“你写封信告诉你两个兄长,就说我要在惠州盖房子,让他们全家都搬来,将来苏家就在惠州定居了。”自己一想,房子选址未定,这是大事,必须先办,“我去找一处好地先买下来,你去雇人手,地一买到手立刻动工。”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刚才苏过睡得迷迷糊糊,到这时才醒过来,忙上前一把扯住:“父亲到哪去!”

苏轼忙叨叨地说:“咱们刚到惠州就该下决心盖房子。如今不能耽误,得赶紧动手!”

“可天还黑着呢……”

苏过这句话好歹把东坡居士唤醒了,往外一看,夜色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大约只是四更天。

刚才苏轼一通瞎忙,什么都不记得,如今看着沉沉黑夜,这才明白过来,走到门前石墩子上坐下。只觉一股寒气迎面扑来,霎时刺透肌肤直入骨髓,浑身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得,急得,还是吓得。

这夜,东坡居士就在门外石墩子上坐到天亮,立刻拿了些钱来找在惠州认识的一个朋友王皋,把自己想在惠州买地盖房的事儿对人家说了。王皋虽然觉得苏轼这个想法十分突然,也不好说别的,就答应帮他找地方。苏轼心焦气躁,急得不行,每天都到王皋家里去催,终于在白鹤峰旁找到一块几亩大的平地——原来是个道观,已经废弃了,因为地方偏僻,路也不好走,要价不高,苏轼想也没想立刻把这块地买了下来,找工匠,办砖瓦,就在山坡上盖起房子来。

这时苏过被老父亲逼着给两个哥哥都写了信。不久苏迈先回了一封信,说他已经做了广南东路韶州府仁化县令,正在赴任的路上。韶州府在惠州北边,离得尚远,恐怕不能到惠州来居住。但上任之初可以想办法绕道来探望父亲。

苏迈恰好被派到广南东路做官,这在苏轼看来是个挺好的借口,盖房子的兴头儿比以前更高了。每天一大早就从嘉祐寺出来,到白鹤峰看着工人干活儿,自己两手也闲不住,帮着人家扛木料,搬砖瓦,爬上爬下,难免磕着碰着,也都不以为意。渴了喝口冷水,累了就在树阴下躺躺,有时候到晚上也不回去,自己睡在盖了一半的新屋里,对人说是“守着木料”,其实是不敢回嘉祐寺那间破屋去住,怕想起事来睡不着,更怕睡着了,会做让人伤心的梦。

哲宗绍圣四年的春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年过完了,白鹤峰前又忙碌起来。东坡居士仍然白天在这里守着,晚上一个人在这里睡,。正在稀里糊涂似睡非睡的时候,觉得耳边有人吹气,睁眼一看,却是朝云笑盈盈地站在面前,看穿着打扮似乎是在黄州的样子,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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