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珪忙说:“贫僧想了个主意:大人可以把西湖近岸处的水面划出来租给人种菱角。种菱角的人最恨水草,为了得个好收成,他们自然会把湖岸边清理干净。只要湖里不生水草,西湖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子珪这个点子果然不错,判官杨蟠正好在边上,一听这话也有了主意,笑着说:“大和尚这个办法好,我又想到了:咱们把湖面租给人种菱角,当然要收租金,到时候可以用这笔钱雇请专人清理湖面,也是好事。”
子珪和尚会治水,杨判官会赚钱,说的都是好主意。苏轼听得连连点头。
子珪和尚又说:“西湖经过这场整治,估计一百年内不会有大问题了。可一百年后仍然难免淤塞,到时候杭州未必能有像大人这样的好官肯为百姓清理湖水。但西湖已经整顿到今天这个地步,就算官府不管,百姓们也会凑钱清淤。贫僧认为太尊应该趁着掏湖的机会,在湖心最深处留个记号,让后人知道早先湖水深浅,再清淤时就可以此为标记了。”
子珪和尚不但精通水利,为人也最老成可靠,凡整治西湖的事,只要大和尚发话,苏轼无不听命,立刻就说:“大师觉得标志如何立法?”
子珪想了想:“就在湖中最深处立三根木桩,每根木桩插入湖底三丈,高出水面一丈,打上刻度,后人就知道水的深浅了。”
子珪和尚是出家人,他这个主意虽好,未免过于朴素。苏轼想了想:“若只是三根木桩未免太平常了。杭州乃是东南佛土,五百禅林,就把西湖里的标记雕成三座石塔如何?”
苏轼一生亲近佛法,所以会有这个念头。子珪和尚听了十分高兴,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大人这个主意好。”
一事不烦二主,苏太守就对子珪说:“大和尚想必认识出色的石匠,雕凿佛塔的事就请大师去办吧。”子珪立刻办事去了。
这时淘出的湖泥已经渐渐砌成大堤,早先规划的六桥、六码头也有了雏形。苏太守亲自给六桥定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六码头分别通向赤山、麦岭、花家山、茅家埠、曲院、耿家步。
六桥之名定下的时候,堤南映波、堤北跨虹二桥已经开始建造。湖心的三座石塔也已雕凿完工,每座石塔相隔二十丈,底下打着松木桩,插入湖底两丈有余,三座小小石塔正好露出水面,高约七尺,上为玲珑剔透三层葫芦宝顶,下层是个圆球,中间缕空,开有五孔,入夜后可以在里面点起灯火,既防游船碰撞,又是一道景致。
杭州工匠心灵手巧,这三座石塔雕得真好,玲珑清秀,与湖景山光相映成趣,引得无数百姓来看景致,连苏太守自己都站在湖边看得心动,久久不愿离去。却听身边一个人高声说:“有这个东西在,西湖以后永远不会淤了!”
旁边的人问他:“你说什么‘东西’?”
那人指着湖心三塔:“就是这个!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知府老爷造的一个大石鼎,宽一百丈,重一万斤,又请高僧在鼎上刻了天书法印,专门镇压‘湖精’的。”
听他这一说连苏轼都觉得惊奇,忙过来问:“你说湖里有妖精?”
那人高声道:“自从杭州有了西湖,咱们全城人都吃西湖的水,一吃就是几百年,可这十几年西湖淤得不像话!正好苏子瞻到杭州来做太守,这是个有法术的人,一看就说:‘西湖有妖精!’马上命人把水淘干,你猜怎么着!湖里有个几十丈长的大黑鱼!就是这东西成精在这里祸害人。苏太守本来要把黑鱼精杀了,哪知晚上做了个梦,有人告诉他:‘黑鱼精是钱塘龙王的私生子,杀不得!’苏太尊就让人做了这个大石鼎,把黑鱼精扣在鼎底下。露出水面的是鼎的三只脚,每个塔里有一尊佛,就是镇压这个黑鱼精的!”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惊叫起来!连苏轼都忍不住跟着叫喊:“原来如此!”又问那人,“你知道苏太尊在哪里学的法术?”
那人把手往西一指:“峨嵋山,晓得吧!苏太守是蜀人,小时候在峨嵋山下遇到一位白眉老仙,教给他几样法术,能画符飞剑,好厉害的!”
听了这话苏轼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厉害,厉害。”又问那人,“我听说苏太守是咱们杭州人呀?”
一听这话那位先生连连摆手:“胡说胡说!这都是不识字的人乱传。苏太守是成都路眉州府人,晓得吧?他的老家就在峨嵋山脚下,他父亲叫‘苏老泉’,也是个会法术的道士,晓得吧!”
听了这话苏学士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不管是镇压妖精的石鼎,还是标识水深的石础,总之苏太守自己绝对想不到,他修整西湖时立下做标记的三座石塔被后人称为“三潭印月”,成了西湖第一景致。
至此,杭州西湖整治完毕。全湖水面澄清,湖底挖深,新筑“苏堤”一道,架桥六洞,建亭九座,苏堤上种满桃花,成了杭州城里最美的一处名胜。
苏轼到杭州做通判的时候,钱塘湖还只是杭州人的一处水源地。若非苏太守,这钱塘湖大概在北宋徽宗年间就干涸了。多亏出了这位苏子瞻,以一首诗把钱塘湖的名字改成了“西湖”,又费尽心力把这座将废的小湖整顿一新,更留下好诗八百首,永远为杭州西湖正了名。从这天起,世人一谈杭州必提西湖,杭州的官绅百姓都把这美景当成自己的“眉眼”般爱护,再也不会让西湖淤塞污损,而且越修越美,越治越新。
可以说,没有苏东坡就没有西湖;若没有西湖,杭州又将如何呢?
“杭州人苏子瞻”在修整西湖的时候兢兢业业,认认真真,一点工也不肯节省,一文钱也不敢多花。到最后西湖修罢,六桥九亭一道堤,二十五万丈水草清除干净,算一算账,居然还剩下两千贯铜钱!苏太守就用这些钱买了一块地租给人种,把地租拿出来,在杭州众安桥旁建了一处“安乐坊”,请来医生坐诊,免费赠医施药,又请杭州都僧正派老实勤恳的僧人在此义务执守,照顾病人,熬制汤药。后来看了看,这点儿地租维持“安乐坊”实在紧张,苏太守把牙一咬,拿出自家积蓄黄金五十两,折钱一千贯,全部捐给了“安乐坊”。
从这天起,安乐坊靠着苏太守留下的田租收入一直经营了下来,直到南宋高宗绍兴五年,杭州城已经变成了临安府,皇帝在城里建了惠民五局,专门施医舍药。苏轼安乐坊并入了惠民药局,一直到南宋灭亡才彻底结束。
至于“安乐坊”舍给百姓的灵药,第一味就是从巢谷老头儿手里讨来的秘方:圣散子。
当年讨得秘方时,巢谷曾逼着苏学士发誓:秘方绝不外传。可苏学士做的是百姓父母官,心胸自然和巢谷不同。如今他把巢谷的秘方送给了杭州百姓,巢谷若是知道了,大概也不会生他的气。
有趣的是,东坡居士一世精穷,吃肥肉,喝酸酒,平时只拿“大魔汤”解渴。捐给杭州人的五十两黄金是他从黄州回来当了几年大官,自己攒了些,皇帝赏了些,好歹才凑出来的,这一下花了个干净。后来再没见这位老先生攒出钱来,一直到死都穷困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