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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奇人卓契顺(第2页)

这老头儿看起来有些木讷,答不上话。抬头正看见苏轼走出来,忙抬手叫他:“苏夫子!可算找到你了。”

苏轼这个人记性最好,文章过目不忘,看人也是如此,哪怕多年前见过一面也有印象。但眼前这人实在想不起,只得问他:“先生是谁?找我何事?”

那人笑道:“看来夫子不记得我了。小人名叫卓契顺,是润州金山寺里扫地的‘净人’……”话没说完苏轼已经想起,顿时叫了出来:“原来是我那位‘亲戚’!”

苏学士这一说卓契顺倒糊涂了。

苏轼也知道自己说得冒昧,忙解释道:“当年佛印大和尚开玩笑,说你是我的亲戚。”又问卓契顺,“润州离此不止千里,你怎么到惠州来了?”

卓契顺是个老实人,不太会说话,听苏轼问他就憨笑着说:“我在金山寺里扫地,有一天大公子苏迈来拜访住持大和尚,说起夫子被贬岭南,不知情况如何,公子当众落泪,我以前和夫子有一面之缘,在边上看公子如此孝顺,就想:每天在庙里扫地是修行,若能到惠州一趟,成全公子的孝心也是个修行。就和住持说,想到惠州来见夫子一面,把公子的心意和住持的思念都带给夫子。就来了。”

卓契顺这话听来真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苏学士自己就是这么个实心眼儿的淳朴人,一生也认识不少执着的义士,明白卓契顺的心意,忙上前行礼:“多谢多谢!”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这事埋在心底多年了,好容易逮着机会,不得不问清楚,“你以前是打鱼的吗?”

卓契顺一愣:“小人十来岁到金山寺做工,没打过鱼。”又想了想,“我有个堂弟是打鱼的,遇上风浪,一家人淹死在长江里。我堂弟的尸首漂到岛上,还是住持大和尚替他做了法事,帮着葬了。”

当年佛印和尚劝苏轼的那个“打鱼”故事,到底是真的。

这时卓契顺从怀里拿出两封信,一封是苏迈写给父亲的,一封是佛印大和尚写给老朋友的。苏学士接过信,跟卓契顺开玩笑说:“只有两封信吗?佛印大和尚没让你带些鸡鸭鱼肉来送我?”

苏学士说得是玩笑,卓契顺一开始听不懂,半天才明白,就弯下腰,左手在前右手在后,假装挑着一副担子,笑说:“这一担礼物都是住持和尚送给夫子的。”

见卓契顺和他打趣,苏夫子哈哈大笑:“果然是金山寺的人,跟你们住持一样小气。”知道卓契顺十分辛苦,忙叫苏过烧水给卓契顺洗脸,拿衣服给他换,又准备饭食给他吃。

卓契顺这个人老实朴素,自到苏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一点骄矜的意思也没有。苏学士专门准备好饭菜招待他,卓契顺看出苏家不富裕,舍不得吃肉,假称守戒,只和东坡居士同桌吃素菜粗食。面对这样的人苏轼真不知怎么感谢,一再问他:“我该怎么谢你才好?”

此时卓契顺只有一句话:“举手之劳,不足言谢。”问得急了就说,“我对夫子无所求,只因敬重夫子的品德才做这事,若有所求,我就不来惠州,干脆到京师去了。”

听了这话,苏学士只是笑,再也说不出别的来。再三想想,只能认真抄录了一篇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送给卓契顺: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收了这张纸,卓契顺仍穿布衣,蹬草鞋,两手空空转身而去。

五祖弘忍问六祖惠能:“汝作何功德?”六祖答道:“唯愿抱石而舂,供众而已。”是谓功德第一。

天下多有异士豪侠,然而哪一位英雄豪杰敢比卓契顺?

卓契顺走了,苏夫子才拿起苏迈和佛印寄来的两封信看。

这两封信,一是苏迈向父亲问安的,只说家中一切都好,宜兴的田庄收成不错,足够全家人吃用,请父亲不必担心,又嘱咐苏过好生照料父亲,大概就是这些内容。佛印大和尚的来信却极有意思。

“尝读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愿不遇主知,犹能坐茂林以终日。子瞻中大科,登金门,上玉堂,远放寂寞之滨,权臣忌子瞻为宰相耳!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三二十年功名富贵转眼成空,何不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万劫常住,永无堕落。纵未得到如来地,亦可以骖鸾驾鹤,翔三岛为不死人,何乃胶柱守株,待入恶趣。昔有问师:‘佛法在什么处?’师云:‘在行住坐卧处,着衣吃饭处,屙屎撒尿处,没理没会处,死活不得处。’子瞻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到这地位不知性命所在,一生聪明要做甚么?三世诸佛则是一个有血性汉子。子瞻若能脚下承当,把一、二十年富贵功名贱如泥土。努力向前,珍重,珍重!”

读了这封信,东坡居士潸然泪下:“大和尚是要度我出苦海呀!”

朝云接过信看了一遍,看到“一笔勾断,寻取自家本来面目”时也止不住感叹,又问:“《李愿归盘谷序》是什么?”

苏轼答道:“这是韩愈写给朋友的一篇文章,里头说:‘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徼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又说:‘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千古佳作!我年轻时读过,不懂,如今大和尚一提点,再想起来,心思全与韩愈相通,才知道人家的文章真好。”

韩愈文章千古神品,可朝云心里只有“苏子瞻”,哪管韩愈是何人?想也不想就说:“我看大人的文章写得比韩愈强。”

朝云说得是护短的话,苏轼当然听出来了,故意难为她,笑着问:“你说我的文章哪里比韩愈强?”

朝云其实读书不多,但有一样,凡东坡居士的文章她都烂熟,且又聪明得很,略想了想就说:“我看大和尚信里说佛法‘在行住坐卧处,着衣吃饭处,’大人写的那些《赤壁赋》、《猪肉赋》、《杞菊赋》都是从行住坐卧、着衣吃饭处入手,写着写着就讲出天大的道理来。好像‘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为贫?何者为富?何者为美?何者为陋?或糠核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较丰约于梦寐,卒同归于一朽’这些话我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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