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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铸成大错(第2页)

苏学士在杭州来来去去十多年,清顺大和尚如树生根一成不变,始终住在那没有灯火的禅房里。只是眼下他身边多了个伴儿,就是那位诗僧参寥和尚。

自从苏东坡又被朝廷重用,早前因为“乌台诗案”受牵连的参寥和尚也顺理成章拿回了被官府夺去的度牒,重新做了大和尚。苏轼到杭州做知府,参寥听说后就从于潜来到杭州,借住在智果院,经苏轼介绍,与清顺和尚成了朋友。

这次苏轼到杭州开河修湖,公事繁忙,与这些和尚朋友们不常见面,今天忽然跑来,清茶一盏,在僧舍内闲谈,一直聊到天都黑了仍不肯走。

闲话之时苏轼偶然说道:“我来杭州的路上曾到金山寺拜访佛印和尚,送给他二百九十八枚五彩石子,起个名字叫‘怪石供’。后来闲着没事又写一篇文章送他,佛印和尚喜欢我的文章,也喜欢那些石子,就把我的文章刻在了石碑上。我听说后回头一想觉得有趣:那些花石子是我在黄州江滩上拿一块饼子跟几个孩子换来的。要说有用,那块饼至少能吃,可石头子儿毫无用处。我拿有用的东西换这无用之物,本就无趣,佛印和尚倒因为喜欢石头子儿就把我的文章刻在石碑上了。我就想,我送他石子儿他喜欢,可我要是送给他一块饼,他一定不喜欢,更不会‘刻碑’了。请问,一块饼和石头子儿究竟有何不同?”

东坡居士这一问十分刁钻。参寥和尚指着清顺说:“你问的我不懂,这和尚大概知道。”

清顺赶紧笑道:“他问的是你,别往我这里推!”

见推不得,参寥低头想了想,对苏轼说:“饼和石子儿是一回事,石子儿和佛印刻的碑也是一回事,来来回回都是幻象。若你看透了,就无饼,无石子,更无碑。是你自家看不透,以为有这些,还在这里争,正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参寥这番解释听来似有道理,可其中道理太深,苏轼哪能轻易认同?立刻就说:“你这是虚话,没有实证,我不能信!”

“要实证也容易。”参寥和尚说着伸出两只手来,“请问苏大人,这是什么?”

苏轼答道:“是你的双手。”

参寥微微点头,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戳在苏学士的鼻尖上:“你这个苏子瞻!自到杭州以来贪赃枉法坑蒙拐骗干尽了坏事!你知罪吗?”

参寥忽然说出这么句话来,苏轼又惊又气:“这话从何说起!”

不等苏轼发脾气,参寥已经拱起手来对苏轼一揖:“刚才玩笑而已,大人别在意。其实天下人谁不知道大人是个好官?为杭州修井,整顿西湖,做了多少好事,我们杭州人是感激你的。”

参寥忽怒忽喜,莫名其妙,苏学士被他弄糊涂了,只得说:“这没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参寥已经笑道:“学士认输了吧?”

苏轼忙问:“怎么输了?”

参寥笑着说:“我刚才伸出手来问你‘这是什么?’你说这是我的两只手。接着我伸手指点你,你就恼了;我又拱手行礼向你赔罪,你就高兴起来。一指你,你就怒,一拱手,你就喜,可回头再一看,仍然只是‘两只手’罢了。我指点你是虚妄,拱手行礼也是虚妄;你生气是虚妄,高兴也是虚妄,虽然看起来像真的,其实是假的!那么苏大人拿饼换石头,是不是虚妄?把石头子儿送人,是不是虚妄?佛印和尚拿你的文章刻碑,是不是虚妄?你因为佛印把你的文章刻在碑上就得意,在这里说嘴,是不是虚妄?到最后看看,饼也好,石子也好,碑也好,不过是你一个人在这里患得患失,乍喜乍忧,如同对着镜子说话,哪一点儿是真的?”

参寥和尚果然通禅,一番话说得极为通透。听了这些话苏轼心有所感,沉吟片刻,抬头对参寥说:“我与大师交往多年了,今天有一件难为情的事,想问大师的意思,请照直答我,不必隐晦:我在杭州遇上一个人,颇为心仪,然而我已五十六岁,人家才十六岁,且我家中有妻有子,又怕因此生事,踌躇不决,大师能出个主意吗?”

听了这话,清顺、参寥面面相觑,一时都不吭声。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两个和尚?这种时候实在是不方便开口的。

见两个和尚不说话,苏轼只得喝一碗茶,然而心烦气燥,一碗水喝下去仍然口渴,又问清顺:“还有茶吗?”清顺提起壶来已经空了,正要去打水煮茶,参寥和尚忽然说:“不必,我这里有。”说着端过自己的茶碗——里头还有半碗冷茶,上来给苏轼碗里倒了些,又给清顺的碗里也倒了些。

眼看参寥把半碗残茶分三份儿给三个人喝,苏轼和清顺都不知他是何意。苏轼心里急,立刻说他:“你这和尚真抠!就这么一口凉茶还要分着喝,岂不是越喝越渴?”

听苏轼说这话,参寥微微点头:“学士知道‘越喝越渴’就好。贫僧以为,多情便是无情,好比一盏清茶,若给一人饮,便能解渴;若把一杯茶分做十钟给十个人喝,不但不解渴,反而干渴更甚,又难免争抢……所以分茶于人,是罪过。”

大和尚四大皆空,然而诗僧参寥只有一只脚跳出尘世,另一只脚却在槛内。如今参寥和尚只一句话,把东坡居士心中所有关于情爱的难题全都解开,再不需要多余的话了。

东坡居士呆坐半天,端起那口凉茶“咕嘟”一声倒进嘴里,对参寥道声“多谢”,又对清顺拱拱手,丧魂落魄地走出去了。

五天后,花魁娘子琴操布衣素裙亲到杭州府二堂,向苏太守求一道脱籍从良的札子。

这件事早就说定了,苏轼当即写好札子用了官印,亲手交到琴操手里。

接了文书,琴操脸上笑意盎然,两眼直盯着苏太守看,可苏轼心事重重,却不敢看琴操,半天才说:“此事我又想了想,多有不便……”

琴操忙问:“何处不便?”

“你我年龄相差太多。”

男人总是好色的,所以他们考虑得总是年龄、容貌、身段之类。苏学士也不能免俗。但女子挑选意中人的标准和男人不一样。琴操爱慕才华,当今天下谁比苏夫子更才华横溢?琴操钦佩正直,杭州城里谁比苏太守更正直爱民?有这两点,对琴操而言已经够了。至于年龄,这聪慧无比的人儿自有一番高论:“女人和男人不同,若论鲜艳明媚,不过二十五载,其后生养子女,理庭除,掌汤馔,什么‘才情心思’皆不足道了。我今年已十六岁,所剩不过九年光阴,若再把这九年光阴虚掷,就真是白做一回人了。小女子自认有七分容貌,六分才情,就起了个清高念头,把天下男子都不看在眼里,后来读了东坡居士的诗,又见了东坡居士的人,就认定大人可以做我的知已。别的不敢想,只求与大人数载厮守,得一个唱和歌舞,**,将来能为大人生下一儿半女,从此安居后园,相夫教子、种花烹茶为乐,天下人不知有琴操,琴操也不知有天下人,此生心愿也就了了。”

琴操今天来见苏轼,是把一切都想好了,所有决心都下定了,这才来的。见苏轼犹豫,就柔声说道:“三年前小女子在吉祥寺花会上得了个‘花魁第一’的虚名儿,院里的妈妈要拿我的身子赚钱,故意定下了五千贯的身价,也正因为身价不菲,这三年来小女子反而不受逼迫,竟能护得一个周全,虽生于污泥之中,身子倒还清白。这三年间小女子时刻想着脱离樊笼,所以尽力积攒,所得存于他处,到今天已不止五千贯,足能自赎,只要大人发一纸脱籍文书给我,其他不需过问。小女身世孤苦,既无家人又无故友,内无骄纵之心,外无挂累之嫌,将来追随大人,一切听凭安排,绝不生事。”

听了这些话,苏轼哑口无言。

说真的,换任何一个男人,面对这样的女子,听了这真心实意的表白,八成已经把持不住。可苏夫子为人极老实,虽然心动,却没失去理智。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该如何向人家解说?闷头想了半天才说:“这些事先不忙说,我做一回长老,有几句话问你,如何?”

琴操心里满是甜蜜,不知苏夫子要说什么,笑着点头答应。于是苏轼打起精神细细问道:“什么是‘湖中景’?”

琴操略想了想:“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

苏轼又问:“什么是‘景中人’?”

琴操笑答道:“裙拖六幅湘江水,髫挽巫山一段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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