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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莫言对谈关于劳伦斯和菊花的幽香及当代小说现状(第3页)

莫:现在好作品还是很多的,而且什么是好作品,标准也不一样。当然对那些经典,看法还是比较一致的。我觉得我们不要期待每一月每一年都有大作品,不要那么急功近利。天天都出经典,经典也就不是经典了。我甚至可以斗胆地说,大多数经典都是不经意地完成的,如果一个人发誓要写一部经典,写出来的,往往是对已有经典的复制。因为经典的一个显著标志就是原创,而原创的东西,需要时间来证明,一个作家,写出了一本书,被历史证明是经典,但这个作家,在作品完成之后,我想,应该是战战兢兢的,自己拿不准的。当然也有特别自信的作家,在还没有写完一本书时,就自认为写出了经典,这也是一种了不起的心态。

北:可是一个创作的整体平庸期也确实影响大作品的出现。

莫:我们看一下唐诗。盛唐有李杜,这是高入云霄的,谁也攀登不上去的。而在中唐则出现了一个创作的“高原”。都写得很好,但无法与李杜相比。我觉得我们的小说现在就是进入了一个“高原期”。它比六十年代的确高得多。但是像李杜那样的大家,还没有出现。

北:这还是一个很高的评价嘛。

小说的理论从来都没有变化过

北:现在这个阶段你在写作中最想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莫:语言。要构思一个好的故事是比较好做到的,最大的困难在于用什么腔调来讲故事。这个问题是任何一个作家都难以逾越的,而且单凭后天的努力很难克服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看法,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写作,在一个人成为作家之前就已经基本定型。要改变自己的语言也是对自我的挑战。因此我们想突破自己的语言其实是一种悲壮的努力。许多大作家,比如鲁迅,托尔斯泰,劳伦斯,他们的语言其实在整个创作生涯中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北:故事是你要考虑的问题吗?

莫:当然是。我在构思新作品时首先在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人物形象。人物之所以成为人物就是他在各种生活过程中、各种情节中不断表现,使他的性格呈现出来。

北:这又回到对小说的经典看法:性格决定人物会去做什么,怎么做。

莫:在我看来,小说的理论从来都没有变化过。也许张作家和李作家的说法不同,但最基本的东西是不变的。即使是最先锋的小说,看起来有多奇怪,它还是不会脱离小说的基本要素:总要有人物吧?总要描写环境吧?总要有事件吧?人与人总要有关系吧?即使没有其他人,总会和环境发生联系吧?那些看起来很新鲜很深刻的小说理论其实还是最基本的原理,前辈作家都说过好多遍了。

北:你如何看待作家的个人命运和他作为一个作家的写作的命运?

莫:我想我们上一代的作家,比如说文革时期的作家,他们的小说讨论的是政治命运。时代和政治作为一种个人无力抵抗的力量强加在个人身上,强行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个人的性格在这中间起不了多大作用。我认为作家更要关注的是因为个人的性格差异而导致的命运。这更深刻,更艺术化,也更符合文学的本质。我们过去的经典,比如《战争与和平》《静静的顿河》涉及的社会面很宽广,政治对人有作用,同时个人性格也导致了他们不同的遭遇。现代作家更多是关注个人性格,现代的小说,人物的个性都不正常,显得古怪,比如加缪的人物,都显得冷漠。许多国内作家笔下的人物使人难以理解。小说应该能够把人物的心理动机分析描写出来,如果只是写古怪的性格,就会比较表面化。

北:也许我们现在就处在一种不易察觉的精神危机之中,精神的危机又导致文学的危机。这个时代好像已经没有真正的性格存在的空间。古希腊悲剧中人物的性格都很鲜明,那可能是因为人物和环境之间以一种有机的方式相结合,从黑格尔的观点看来,这种状况最有利于艺术的发展。现代主义则片面强调个人性格,人物超过环境,环境被弱化了,比如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到了当代,性格本身也被消解了,这正是我们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发现的问题。你认为这对文学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莫:在我看来,有两种个性,一种是有价值的,一种是没有价值的。有价值的个性在当时的时代里是和时代的道德标准对抗的,比如贾宝玉,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回过头来看,发现他是对的,他代表着人性的解放和人类的理想。

北:要描写有价值的性格和人物才能成为经典作品。作品中要体现个人和时代的关系。仅仅描写个性其实是没有意义的。时代不完全是政治,过去将时代简单化地等同于政治是不对的,但是完全强调个性,结果可能只是描写了很无价值的个性。这一点很重要。

北:我认为这个时代是一个消解性格的时代。性格在这个时代存在的可能性越来越小,我们看到的那些特行独立的个性其实都是没有内在根源的伪个性。我担心这会不会导致文学观念的根本变化。也许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谈论什么有价值的个性的时代了。

莫:有价值的个性应该建立在历史必然性上面。那些看似偶然的现象,其实中间蕴涵着必然性。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但作家必须去追求。在现在的生活中,我们很难预测什么样的个性是有价值的,但在过去的生活中,有没有已经证明已经是有价值但还没有被描写过的个性呢?

高密东北乡是我建造的文学庄园

北:商业化的写作对你的影响大吗?

莫:不大……没有。现在商业化的写作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当你这样写可以拿到一百万元的版税,而按照你自己的写法去写只能拿到一万元版税的时候,这种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我自己则是歪打正着。当许多作家都在搞商业化写作的时候,少数作家按自己的理想来写作,反而会适应一批读者的需要。如果我千方百计地制造一本畅销书,读者反而不会买我的账。

北:作家的写作应该有一个目标。你写作的目标是什么?

莫:写了二十年,我慢慢知道自己要完成什么样的任务。就像盖房子,我想高密东北乡是我用虚构的力量建造的文学庄园,现在我已经完成了一些建筑物,但还缺少一些高的建筑,比如一座很高的钟楼,一个很恢宏的大门,同时还缺少一些小的建筑,比如一个狗窝。

北:这么多年来,你的写作变化大吗?有哪些变化?

莫:我一直力图有所变化,只是不知道我的努力是否有成效。过去更多地是靠感性来写作,没有整体的考虑,之后发现过去的作品其实构成了一个大的建筑的一部分。现在,要完成一个整体建筑的想法就很强烈,当然写具体的作品时,感性还是起主导作用的。

北:作家应该处理好写作中感性和理性的关系。

莫:作家应该善于保护自己写作中的那种非理性的、无意识的状态。我看到过许多“仿经典”的作品,作家太知道经典是怎么回事,完全按照好小说的配方来配制小说,结果写出来的东西太符合好小说的标准,却没有生命力,没有血肉。《封神演义》里有一个故事,周文王吃了自己儿子的肉做成的肉羹,到了郊外吐出一个肉蛋,变成兔子跑掉了。兔子就是“吐子”,我希望写作也是这样,写作的过程很痛苦,就像吃自己儿子的肉一样,但你似乎不应该知道会吐出一个什么动物。写出来的作品却有它自己的命运,像兔子一样,欢快地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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