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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另一个女人02(第3页)

……现在,我该走了。

家里已经上冻了。

门怎么上锁了?应该敞开门,让邻居家的孩子进来玩。家里没有温度,就像冰块。下了这么大的雪,却没有人扫雪。院子里到处都是白雪。凡是能结冰的地方都结满了冰溜子。孩子们小的时候,常常摘下冰溜子,当成刀剑打架。我不在以后,好像再也没有人进来了。好久没有人迹了。亨哲他爸骑过的摩托车停在库房里。哎呀,冻得结结实实了。你千万不要再骑摩托车了。看看去吧,像你这么大年纪的人还有谁骑摩托车?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吗?我又习惯性地唠叨了。不过,骑摩托车的亨哲爸爸的确有种气质。这种气质使他不像农村人。年轻的时候,亨哲他爸头发抹油,身穿皮夹克,骑着摩托车进村,人们都盯着他看。应该有当时的照片……好像是在里屋门上的镜框里面……啊,在那儿。那时候的亨哲爸爸还不到三十岁,脸上充满如今早已彻底消失的**。

我想起盖新房之前住过的那座老屋。我很爱那个家。说出“爱”这个字眼,我又感觉并不仅仅是“爱”。我们在那个屋子里度过了四十多年的岁月,如今它已经不存在了。以前我总是在那个屋子里面,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亨哲爸爸有时在,有时不在。有时杳无音信,仿佛永远不再回来,然而最后他总会回家。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盖新房之前的老屋常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记得所有发生在那里面的事,记得孩子出生时的样子,记得我对亨哲他爸的等待、遗忘和怨恨。如今只剩下空****的房子了,悄无声息,只有白雪守着我们的家。

房子这东西很奇怪。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人的接触而变旧,有时距离人太近,仿佛被人的毒气传染了。房子却不是这样,再好的房子没有人住,也会迅速倒塌。人在里面纠缠、说笑、走动,房子才有了生命。你看看,房顶角落已经被雪压塌了。明年春天得找人修修房顶了。客厅放电视的抽屉柜里贴着不干胶,上面写着每年春天帮我们修房顶的人的联系方法,不知道亨哲爸爸是否知道。只要打电话,他们就会派人来修。不能让房子整个冬天都空置,即使没有人住,也应该不时地打开锅炉。

你去首尔了吗?你在那里找我了吗?

大女儿去日本时寄回家的书放在那个房间,如今也上冻了。自从女儿把书寄回家以后,这里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房间。感觉头疼的时候,我就到这个房间里躺上片刻。起先,只要稍微在这里躺会儿就好多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头疼的事。后来,只要睁开眼睛就头疼,连饭都没法做了。我仍然不想在你面前做个病人。为此,我常常感到孤独。每当这时,我就走进放着女儿的书的房间,安安静静地躺着。有一天,我抱着疼痛不已的头暗下决心,等女儿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我要读她写的书。我忍着头痛学过识字,可惜没能坚持下来。学习识字的时候,我的状况迅速恶化。我不能告诉你学识字的事,所以很孤独。跟你说这些,我会觉得有伤自尊。学会了识字,除了亲自阅读女儿的书,我还可以做另外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离开之前,给每个家人写封告别信。

风很大,院子里的雪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我在这个院子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夏夜里搭起火炉蒸豆沙包。亨哲抱来柴火点燃,弟弟妹妹们乱糟糟地围坐在平板**,望眼欲穿地盯着火炉,等待锅里的豆沙包蒸熟。一锅熟了,放在盘子里,好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每人拿一个,转眼间就没有了。蒸熟豆沙包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孩子们吃的速度。我又往火炉里塞了火煤,等着又一锅豆沙包蒸熟。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平板**的孩子们,我甚至感觉有些可怕。他们的胃口太好了。火在燃烧,然而蚊子还是执着地叮咬我的胳膊和大腿,吸我的血。我蒸到深夜,还是被孩子们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在等待。这样的夏夜里,孩子们等啊等啊,接二连三地睡着了。趁他们入睡,我赶紧蒸好剩余的豆沙包,放进篮子,盖上盖子。第二天早晨,篮子里的豆沙包只是皮稍微有点儿硬。睁开眼睛,他们又坐在篮子前大吃起来。直到今天,我的孩子们仍然喜欢吃外皮稍硬的豆沙包。还是这样的夏夜,星光灿烂,我走在路上,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如也。我仍然经常怀念这里,怀念这里的院子、廊台、花田,还有那口水井。走着走着,突然坐在路边,想起什么画什么,画出来的就是这个家。我画了大门,画了花田,画了酱缸,画了廊台。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清晰地想起这个家。那个从前的家,那个早已从地球上消失的家,那个有着老式厨房、后院里长着蜂头叶的家,那个猪圈旁边有库房的家。我想起那两扇掉漆的蓝色铁门,就是左边有侧门、右边有邮箱的大门。每年只有三四次,需要同时敞开两扇门,然而带木把手的侧门总是敞开着,几乎从不上锁。即使我们家的人不在家,村里的孩子们也会从蓝色大门旁边的侧门进来,玩到天黑再回家。到了农忙时节,女儿早早放学回来,看到家里没人,就爬上放在柿子树下面的自行车,玩脚踏板。我从田里回来,坐在廊台边的女儿叫着妈妈,扑进我的怀里。老二那个臭小子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每天都把饭放在炕头,敞开两扇大门。如果饭碗被谁绊倒了,我就重新扶起来。半夜被风声吵醒,我生怕风会关上大门,于是推开房门出去,掩上块大石头。大门一动,我的眼睛和耳朵就会留意大门的动静。

柜子也结冰了。

连门都打不开了,柜子里空****的。患上头疼后,我又想去找那个很久没有再找过的人。仿佛看到他,我的头疼就好了。不过,我没有去。我按捺着要去找他的冲动,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失去知觉,什么都认不出来了。我想赶在失去知觉之前,亲手整理我熟悉的东西。我用包袱皮包好了收拾起来却舍不得扔掉的衣物,带到地里去烧毁。亨哲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给我买的内衣仍然放在柜子里,几十年过去了,连商标都没有摘掉。烧毁这些衣物的时候,我的头也疼痛难忍,仿佛要破裂。能烧的都烧了,只留下被子和枕头,留给孩子们逢年过节回家时用。陪伴我多年的家什也全部拿出来,重新看了看。许多舍不得用的东西,还有准备在大女儿结婚时送她的盘子和碗,可是她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小女儿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仍然没有结婚。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东西送给小女儿了。当初买的时候打算送给大女儿,结果就这么傻傻地等着,总觉得要给大女儿才行。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把这些也都拿出去粉碎了。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失去全部的记忆。在这之前,我想亲手处理自己用过的东西。我不愿意让它们留下来。橱柜最下面也是空的。所有能粉碎的东西都粉碎了,埋进了地里。

我打开结了冰的衣柜,里面只有一件冬天的衣服,那是女儿买的貂皮大衣。五十五岁那年,我不愿吃饭,也不想出门,心里满是不快,脸色也是痛苦不堪。仿佛我开口就会散发出异味,于是十几天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说。我努力摆脱悲观的思绪,然而悲伤还是每天都在增加。虽是寒冷的冬天,我却常常把手放入凉水中,洗了又洗。有一天,我去了教堂。经过教堂门前庭院的时候,我停下脚步,俯身在怀抱着死去儿子的圣母脚下。我向圣母祈祷。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请把我拉出悲观吧,可怜可怜我吧。片刻之后,我停下了祈祷。面对着怀抱已故儿子的人,我还能祈祷什么?做弥撒的时候,我看见坐在前面的女人穿的貂皮大衣,情不自禁地被那种温柔吸引,悄悄地用脸去蹭女人的外套。春风般的貂皮温柔地抱住了我衰老的脸,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总想去蹭貂皮大衣,那个女人轻轻地躲到了旁边。回到家里,我给小女儿打电话,让她给我买件貂皮大衣。十几天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说话。

——您说要貂皮大衣,妈妈?

——是的,貂皮大衣。

小女儿沉默了。

——你买还是不买?

——天气已经暖和了,还用得着貂皮大衣吗?

——用得着。

——您要去哪儿吗?

——哪儿也不去。

听到我硬邦邦的回答,女儿哈哈大笑。

——那您来首尔吧,我们一起去买。

走进百货商店,来到貂皮大衣专卖柜前,女儿仍然不时地盯着我看。那个女人穿的貂皮大衣,也就是我将脸埋进去的貂皮大衣,比它稍微短点儿的衣服竟然那么贵,这真让我始料不及。因为女儿也没提过。买完貂皮大衣回来,儿媳妇目瞪口呆。

——这是貂皮大衣,妈妈!

——……

——真羡慕您啊,妈妈,有个爽快地给您买昂贵衣服的女儿。我连条狐皮围脖都没给我妈妈买过呢。貂皮大衣都是代代相传的,等您去世以后留给我吧。

——这是妈妈第一次让我给她买东西,嫂子你怎么可以这样!

小女儿气呼呼地对儿媳妇喊道。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女儿一遍又一遍地看标签,又不停地看我。那时候,小女儿刚刚大学毕业,还在医院的药师室里工作。从首尔回来,我拿着貂皮大衣去了市里的百货商店,找到卖场小姐打听这件衣服值多少钱。听了小姐的回答,我当场愣住了。我没想到一件衣服会这么昂贵!我打电话让小女儿把衣服退掉。她说,妈妈,您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您穿着吧。

我们这里冬天也不是很冷,几乎没有要穿貂皮大衣的时候。有时候连续三年都穿不上。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打开柜子,把脸贴在貂皮大衣上面,心里想着,等我死了,这件衣服要留给小女儿。

别看现在上冻了,到了春天,紧贴围墙的花田附近又会热闹起来。邻居家的梨树鲜花盛开,不久后就会纷纷凋零。开满浅色小花的蔷薇藤欢呼着冒出刺来。一场春雨过后,围墙下面的小草忽然变得郁郁葱葱。我在镇上的小桥底下买回来三十只小鸭子,放在院子里。小鸭子跑进花田,把花儿踩在脚下。母鸡孵出小鸡后,鸡鸭混合,分不清哪个是鸭子、哪个是小鸡。因为有了它们,春天的院落显得分外热闹。女儿说,如果在花根底下施肥,就会开出更多的花。于是,她开始挖玫瑰花下的土地。挖着挖着,突然看见了在泥里蠕动的蚯蚓,吓得她扔掉锄头跑回了房间。结果,一只小鸡被女儿扔掉的锄头砸死了。夏天,雷阵雨来了,院子里走来走去的鸡、鸭、狗分别跑到了鸡窝、墙边和廊台下面,卷起阵阵泥土的芳香。突如其来的雨点儿不时扬起一阵尘土。晚秋的夜里,清风吹拂,旁边院子里的柿子树叶簌簌飘落,纷纷扬扬。这时候,整夜都能听见秋风拂过庭院的声音。下雪的冬夜,如果有风吹过,堆积在院子里的雪就会爬上廊台。

有人推开大门,啊!是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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