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百分百的女孩,是瞬间的运气。百分百的投入,是扎实的耕耘。
“如果错过了怎么办?那可是百分百的女孩,一生一次的机会啊!”
修哥又来了,而且这次是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连续失眠了三天。事情发生在三天前,小周末的夜晚,酒馆打烊前一小时,终于轮
到“离子烫很贵”乐队上场。台下大概有十多个人,其中有一半是醉倒的,包括老板,另外一半则是不断拉着醉汉聊心事的人。也就是说,在场唯一保持清醒的,只有酒保。
于是修哥有气无力地唱着自创曲《一百种让步的开场白》,脑中想的是一百种叫醒观众的开场白,鼓手的鼓棒掉了好几次也没有人在意。
此时,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慢慢从楼梯走下,手里拿着一本外文原版书,应该是东欧艺术史概论之类的,淡淡的妆,一头长发把灯光散射得更柔软,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等等!我打断修哥。
“晚上十一点半,一个白衣女文青拿着什么艺术史概论到三流酒馆听歌,这么离谱的画面肯定是投射效应。你生命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完成的遗憾之类的?”
“乱讲,反正那时候,她在我眼中就是那样子。鲍勃·迪伦说过,有人能感受到雨,有人只能被雨淋湿。你生性不浪漫,注定只能当被雨淋湿的人,没办法当诗人啦。”
很难想象竟然有人把视幻觉当成一种诗意。
进到酒馆。女孩四处张望,应该正在找人,但很不巧,等她的人也加入到了醉倒的一方,于是她成为观众席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人。酒保端来一杯啤酒,她轻啜一口,优雅地抿掉上唇的泡沫,抬头看了修哥一眼,
“然后她就开始滑手机。”
我一说完,修哥便一脸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个十分合理的举动。不过,自己苦心写的歌被直接无视,就算继续失眠三个月也说得过去。”
“才不是咧,正好相反,我们对上眼的瞬间,我就知道是她了,她就是百分百的女孩!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反而激发了我的表演欲,我的电吉他开始变得狂暴,刷弦石破天惊,仿佛她只要低头就能遥控整场演出。我们之间那种无形的牵系,就像一对失忆的情侣意外重逢,就算整场表演只看得到她的头顶我也不在意,因为她头发垂下来的角度超级完美,撩发的动作无懈可击。她让我愈弹愈带劲,她很清楚引诱猛兽的后果!”
“后果”就是她继续滑手机。我才听一半就想喊卡,而且跟村上春树的感觉一点也不像。
“但没想到她滑了十分钟就离开了,酒没喝完,旁边的家伙也没醒,整件事就像误会一场。”
“结果呢?”
“我整个人都干了,干的地方,灵魂是待不住的。我应该义无反顾地追上去的,想起来就超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这几天做梦都梦到她,然后就醒了。”
“一直梦到一个人的头顶,究竟是什么心情呢?”他比了一个不雅手势。“我是认真的!”
我相信修哥。因为他并不是个渣男,没有出轨纪录,对于弹吉他的热情远大于谈感情,却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起心动念失魂三个昼夜,表明事态有点严重。
“如果错过了怎么办?那可是百分百的女孩,一生一次的机会啊!”
“好,你先别急,让我问个题外话:那晚的表演,你满意吗?”修哥顿了一会儿。
“满意,队员原本就蛮有默契的,新歌也苦练了一个月,虽然上台的时间点很糟,但节奏的流动很不错。只是没想到她的出现竟会让我火力全开,那晚的音乐,听起来是有呼吸的,而且是为她呼吸的。”
他已经完全忘记那首歌原本是写给他的女朋友的。
“你手上那把琴呢?弹得顺手吗?”
“琴?怎么扯到吉他?”
“先回答嘛。”
“很顺啊,谁会买不顺手的琴?这把算是珍贵的型号,一个前辈让给我的。”
“如果可以,你会给它几分?”“嗯……85分吧。”
“为什么不是100分?”
“别闹了,哪有这种东西?况且吉他之神是不需要神器的,那是凡人才会纠结的事,到了我这种层级,技术等于王道。”
“如果有一天,有个高中生跑去你店里,说请给我一把百分百的吉他,你会怎样?”
“指着大门,跟他说出口在那里。”
“你店里难道没有一把让人感觉到百分百的吉他?亏你还是店长,怎么连把吉他都挑不出来。”他肯定被我刺激到了。
“就是挑不出来!首先呢,吉他不会永远保持在最好的状态,这种话怎么能说满呢,我从高中开始弹,没看过哪一把是百分百。第二,我心中的百分百,在他心中也未必是,如果我乱打包票,他弹一弹不合手回来找我退钱,那我岂不是更亏。最后,就算你手上有把100分的吉他,不会弹,那把吉他也是零分。还不如拿把中等的琴好好练,好好跟它相处,按表操课,把技术和手感培养起来,直到够格上台了,再来谈组团的事。”
他一边卷袖子,一边说:“我在这圈子混得也算久,看过有人背了一把上万元的吉他,弹了一场50分的表演,也看过有人用了一把70分的吉他,弹出100分的表演。前者沦为笑柄,后者走上神坛。可想而知,观众对他们的评价,跟吉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100分的技巧比100分的吉他还重要!”
我认真地抄下修哥讲的每一句话。在我看来,这场治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接下来的任务,就是把它切换成修哥熟悉的频道。
“好,再回到那晚的表演,如果给它100分……”
“不是如果,我的表演没有如果,它就是100分。”这家伙如果不是我的案主,我也会把出口指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