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总道春意料峭日
柳光晟是后里镇唯一的大夫,他在镇子上开了一爿小医馆,虽然收入微薄,但在乡下地方也算是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四里八乡的乡亲见到他总要尊称一句“先生”。这天下午闷热难当,柳光晟坐在医馆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大喊着“柳先生”,他猛然一惊,睁开眼睛,只见申家大院的小厮二福满头大汗地跑进医馆来。
“柳……柳先生……我家老爷请你去一趟。”
二福用力擦掉额头上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
“莫不是有人得了什么急症?”
柳光晟心中一动,他知道申云潜嫌自己只是个给村夫野人看病的乡下大夫——申家人身体有什么不适都是差人去城里请大夫上门问诊——今天突然差二福来请自己,着实让人意外。柳光晟暗忖恐怕是申家大院有人得了急症,来不及从城里请大夫,所以请自己去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
“不是的,”二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着急上火地说,“总之我家老爷请柳先生赶紧去,去了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唔。”
见二福说得不清不楚,柳光晟也不再问,反正出了什么事到申家大院一看便知,他转身到后院向老婆交代几句,背上出诊用的木匣子,见天气阴沉,又返身拿了一把雨伞,跟着二福急急出门而去。
“先生这边请。”
二人埋头疾走,一路无话,很快就走到了申府的大门前,二福上前将大门打开,请柳光晟进去。
柳光晟点点头,迈步走进大门,只见申府管家毕根站在垂花门前,一脸晦气模样地望着自己。毕根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后生,正是申家少爷申可轼,此时申可轼脸白得跟擦了面粉似的,气色很差。
“柳先生你可来了,”还没待柳光晟上前行礼,申可轼已一把拉住他,急切地说,“请柳先生在此稍候,我去叫爹爹来。”
申可轼说完便转身跑进垂花门,柳光晟只得站在门外等候,他见毕根不时斜眼望向大门东边的倒坐房,心中正疑惑时,就见申云潜和本地的乡团长卢灿之一起迈步从垂花门走了出来。这卢灿之是本地大族卢氏的族长,他年轻时曾中了前清的武举,后来从军,积功升至游击,民国后卸甲归田,受本地士绅推举,出任后里乡团总局团长,负责当地缉匪拿盗、维持秩序的事宜。
“有劳柳先生了。”
申云潜远远便向柳光晟拱手示意。
“见过申老爷,见过卢老爷。”
申云潜和卢灿之都是做过官的士绅,又是本地的实权人物,柳光晟不敢怠慢,连忙还礼。这时他见申云潜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心中暗忖申府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走近之后,申云潜拉住柳光晟的手,说:“柳先生,实不相瞒,今日敝宅出了一桩祸事。”
“哦,敢问是什么祸事?”
柳光晟早有心理准备,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那客房里,死了人了。”
申云潜压低了声音,说。
“死人?”柳光晟心中一凛,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被人斩去了首级……”
申云潜喃喃地说。
“斩去……首级?”柳光晟不禁愣住了,他看着申云潜,说,“莫不是遭遇了歹人?可这光天化日之下……”
“这件事十分蹊跷,我已经差人去县里上报县署,请县里派专人来勘查,”卢灿之沉吟道,“县里专员抵达之前,暂时由我组织调查。那具尸首现在还摆在客房内,请柳先生先行勘验一番。”
“好的。”
柳光晟偷眼看着卢灿之,只见他穿着一件褚色江绸长衫,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大鼻子、厚嘴唇,虽然年逾花甲,却须发乌黑,丝毫不显老态。卢灿之说话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言语间却透着武人特有的干练和威严,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么急把自己叫来原来是要勘验尸体,想到这里柳光晟心中不觉一沉。他跟在申云潜和卢灿之的身后,穿过屏门,来到客房院子里。客房的门被斧头劈得稀巴烂,此时半掩着,门口站着卢灿之带来的两个家丁,他们都是乡团的团丁。
卢灿之上前推开房门,转头对柳光晟说了声“请”。
柳光晟还没走进大门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他皱了皱眉,朝里一看,只见客房里面溅满了鲜血,一具无头男尸倒在地上,尸体旁边丢了一把卷刃的长剑,空中“嗡嗡嗡”地飞着几只被血腥味吸引来的苍蝇。柳光晟饶是悬壶多年,也没见过如此惨状,胃里不禁有些七上八下。似乎是注意到了柳光晟的窘态,卢灿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柳光晟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走到男尸的旁边,蹲下身子仔细勘验起来。
男尸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粗布长袍,袍子上沾满了血,胸口的位置被利器刺破了一个洞。柳光晟仔细看了看男尸脖颈处的伤口,伤口周围多有利器反复砍削的痕迹,可见凶手花了大气力才将人口割下。男尸的手指甲整齐、手指细长,上面并无老茧、伤疤,看来死者生前不像是做粗笨活计的人。
柳光晟将男尸的袍子解开,看到死者胸前有一处刺痕,将男尸翻过来,见他后背上也有一处刺痕。柳光晟用手量了量伤口的宽度,又对比了一下丢在地上的长剑宽度,确信死者是被这把剑穿胸刺死的。
卢灿之毕竟是经过战阵的人,早已见惯了掺杂着残肢断臂的血腥场面,此时他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着柳光晟的一举一动,申云潜则远远站在门外,唯恐避之不及。
柳光晟将注意力全放在勘验尸体上,无暇顾及其他。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对卢灿之说:“请找一把尺子给我,在下要量量死者的身高。”
卢灿之扭头对身边的团丁吩咐了几句,一个团丁诺诺而去,不多时便见那团丁拿着一把长长的尺子跑了回来。柳光晟从卢灿之手里接过了尺子,说:“还得烦请一人替在下记录测量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