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儿。”
“瞎说,我又没用香水。”
“那就是肉味儿。”
“去你的!”你说,“咱们回去吧。”
回到街上,歌厅门外发电机的噪音,跟周围的景观很不协调。里面传出如狼似虎的军旅歌曲和小刀划玻璃一般的缠绵情歌。
躺在**。你笑着,又想起这天我们刚住进招待所的事情。
所谓古格宾馆,其实就是两栋普通的两三层楼房。我们到的时候,登记室那个藏族女服务员正在织毛衣。她数了半天针数还要重新数。我等不及了,提着行李说:“我帮你数吧,你能不能先给我们开个房间?”
她头也不抬,语气汹汹地说:“你等着吧!”
我说:“我们这么站着累得很。要么明天我给你织条毛裤好不好?”
你和屋子里闲坐着聊天的人都笑了,那个女服务员也跟着笑。她放下手里的毛线活儿站起来,说:“好吧,先给你们开房间去。”
你想起这个情形,说:“你可是主动要给人家织条毛裤。你怎么这么贫嘴?”
“不贫成吗?出门在外的,全靠贫嘴才能混下来。”
“你说咱们的宾馆多有意思,冷热水都要自己下楼去提。”
“这条件已经很不错了。”
“我知道。”你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条件还要叫宾馆,多好笑。”
“这才能体现出西部待开发地区人们的美好愿望。”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古格王国遗址去参观。我们乘车沿象泉河南岸一路盘旋向西,半个多小时就来到扎布让村。
不过,我们所见到高耸在山头的古格遗址,真不如早先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么高耸。我在想,许多从未到过北京的人,有朝一日来到了天安门广场,他们是不是也跟我们现在的感觉一样平常?你我都有这种感觉,很多地方真是不如不来,那样便能够留下一个巨大的遗憾,往往遗憾的事情反而会引人遐想眷恋。美好的东西总是在那边,而不是在这里,生命在别处,距离就是美,说的都是这个意思。
你说:“假如你和我在一起了,你对我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你是说,我们之间得来点自我折磨?”
“用不着自我折磨,本来折磨就存在。”
傍晚,我们回到狮泉河。接下来三四天,我们一直在寻找往普兰县或走南线到拉萨的方便车辆,否则我们无法到达神山冈仁波齐。虽然我们谈论过距离产生美的话题,但是西藏的这座神山不可不去,因为它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极致。
当时我借用仓央嘉措的诗歌给你取名“娇娘”,你觉得这个名字好笑。你还问我诗里描写的东山在什么地方。我说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自从咱们到过塔尔青这个地方以后,我意识里的东山就不再是日常习惯方位的东向了,而是在西部遥远的西藏阿里地区。
那座冈底斯山脉主峰,海拔高达六千六百五十六米,山顶积雪终年不化,我们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冈仁波齐。冈,在藏语里是“雪”,仁波齐是“神”或“佛”,所以冈仁波齐就是“雪神”,邻国印度人把这座山峰称作“开拉斯”,意思也是“雪神”。它是藏传佛教和西藏原始本教的神山,也是南亚国家佛教、印度教和耆那教认同的世界中央。
我们西藏人宗教信仰中留存着大量的自然崇拜,认为包括冈仁波齐在内所有神山上都居住着掌管冰雹和风雪的“念”神,而在众多圣湖中则有美丽的龙女。“念”的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他高兴,草场丰茂、田地翠绿。他若没有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雹灾雪灾便一起来了。神都是有灵性的。西藏的神同人一样有属相。念青唐古拉山和它身边的圣湖纳木错属羊,喜马拉雅山的扎日神峰属猴子,冈仁波齐山和山下的圣湖玛旁雍错属马。冈仁波齐山的本命年是马年,所以如果在马年到冈仁波齐山和圣湖玛旁雍错去转经祈祷,作用会大于往年。
围绕着冈仁波齐坎坷崎岖的转经道上下转一圈,据说有六十公里左右,最快也要用去二十个小时,攀登的最高点大概海拔有六千米,寒气扎骨,风雪弥漫。所有的人如果能上下环绕冈仁波齐峰转一圈,即可洗净自己终生的罪孽。转十圈,就会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每年从四月到十一月气候条件好的期间,若转上一百圈,便可以成佛升天。马年环绕冈仁波齐转一圈等于常年的十三圈。
我们这一年,还不是马年。
几天后,我们终于寻到一辆专程到冈仁波齐转经朝圣的“东风”卡车。
那天清早,天刚露出亮色,我们同十多个僧人坐在车顶上离开狮泉河。我跟你说,也许你就此便跟这个地方告别了,因为冈仁波齐处于南线往拉萨的路途上,那个地方在夏季的过路车辆不少,我将尽量为你寻找安排车子,如果能遇上一台好车,两三天工夫你便可以从那个地方返回拉萨。
驾驶台里坐着一个活佛和他的侍从。活佛非常慈善,他让那个侍从坐车顶,请你和我挤到驾台去,我们谢了他的好意,坚持和众僧人坐在车顶上。我们要借此机会,好好地看看阿里的辽阔风景。既然是去朝拜神山圣湖,这点苦头我们应该可以忍受。
道路破烂不堪,车子摇晃颠簸。风吹日晒,尘沙满面。有时候,我们看到远处荒原上一道尘柱飞速旋转着直上云霄,那是龙卷风。就在我们凝神观望龙卷风的当头,目所终极的地方又出现了一长溜海市蜃楼,刹那间,我们所熟悉的城市居民五六层红砖楼房和两排绿树掩映的一条马路尽收眼底,那马路上还有小汽车在赛跑。我们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海市蜃楼。清晰的景象很快就变得朦胧了,然后一切都消散干净,只剩下风沙自舞,天籁自韵。车上的僧人们都看着我们好奇。可是,我们坐在车顶上被风吹得不便于交谈,况且汉语他们也听不大懂,我们只能用手势和微笑同他们简单交流。最初他们还将我们当成日本人,居然用英语向我们询问。但我从他们对汉语的陌生程度,已经判断出他们来自某些乡下的小寺庙。
刚开始上路的时候,你感到有点晕车,不久便恢复过来,甚至被周围的风景激动着,不住地张望。
“Look!Look!ThatisKangrenbuji!”正在我被单调的景致搞得头脑昏昏的时候,一个年轻僧人摇摇我的肩膀,摊开双手伸出去。
从中午开始,我们便在僧人的指点下,看到左前方巍峨耸立洁白夺目的冈仁波齐。这个年轻僧人自开车以来,一直站在前面,他的绛红色袈裟裹在身上飘扬鼓**得如同一面旗帜。
遥远的天空云絮纷乱。我们远望到的冈仁波齐雪峰正被数团白云笼罩着。僧人们用藏语、汉语和英语向我们介绍说,冈仁波齐还很远,还要走上两三个小时,如果我们到的时候,山上那些遮掩着的云能够散去,就说明我们这一车人是有福气的,都是善良的好人。如果云影在我们到达以后还不飘散,就非常晦气。他们说完,或站或坐,纷纷面朝冈仁波齐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出六字真言,虔诚地祈祷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