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她从账簿后面撕下一页纸,开始抄数月未还钱的欠款人名单,打算一回家就跟弗兰克讨论此事。她要让他明白,哪怕这些人是老朋友,哪怕催款很难为情,也得让这些人还钱。弗兰克为人怯弱,又爱听好话,很可能为此苦恼。他面皮薄,宁肯亏钱,也不愿公事公办地去讨债。
而且,他很可能跟她说大家都没钱还账。呃,或许这是真的。对她来说,贫穷当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几乎人人都存了些银器、珠宝或依旧留有一点不动产。他们可以用那些东西抵现金。
她想象得到,若跟弗兰克提这种主意,他准会唉声叹气,说怎能去抢朋友们的珠宝和财产!哼,她耸耸肩,他想叹气就去叹好了,反正我要挑明他可以为朋友受穷,我可不行。弗兰克若不拿出点魄力来,永远别想干成什么事。他必须得有所成就!他得赚钱,哪怕要我当家做主逼着他干。
她绷着脸,咬紧牙关奋笔疾书。前门突然开了,一股冷风灌进店里。一位高个男人迈着印第安人的轻快步伐,走进脏兮兮的小店。她抬头一看,竟是瑞德·巴特勒。
他一身华丽的新衣。厚重长大衣外还披了件时髦的斗篷,遮住结实的肩膀。两人目光相遇时,他摘下高顶礼帽,一只手按在洁白无瑕的衬衣胸口,深深鞠了一躬。他大胆地扫视着她,褐色脸庞衬得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亲爱的肯尼迪太太,”他朝她走来,“亲爱的肯尼迪太太呀!”他边说,边快活地哈哈大笑。
起初,斯嘉丽吓了一跳,还以为店里进了鬼。然后,她飞快放下蜷起的腿,坐得笔直,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来干什么?”
“我去拜访佩蒂帕特小姐,得知你结婚了,所以赶紧来道喜呀。”
想起上次在他手下受的侮辱,斯嘉丽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真不明白,你怎么还有胆来见我!”她嚷道。
“恰恰相反!你怎么还有胆见我?”
“噢,你真是最——”
“我们休战好吗?”他微笑着俯视她,那个灿烂的微笑一闪而逝,里头有放肆无礼,却无自我羞愧或谴责她的意思。斯嘉丽也不由得笑了,却是个苦涩又不安的怪笑。
“他们没绞死你,真遗憾!”
“恐怕其他人也有同感。好啦,斯嘉丽,放轻松,别一副吞了通条的模样,很不体面哦!你当然有时间忘掉我那个小……小玩笑吧?”
“玩笑?哈!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噢,忘得掉,你能忘掉。你摆出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不过是觉得这样才体面合宜。我能坐下吗?”
“不行。”
他在她身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咧嘴笑了。
“听说,你连两星期都不愿等我。”他嗤笑着叹了口气,“女人真善变哪!”
见她没吭声,他继续道:“告诉我,斯嘉丽,就当朋友般说说——就当亲密无间的老友一样说说,等我出狱再说,难道不是更明智的做法吗?或者,你觉得跟老弗兰克·肯尼迪结婚,比跟我**更诱人?”
他的嘲讽一如既往地引起她满腔怒火,让她总想以大笑来反击他的无礼。
“别胡说八道。”
“这段时间我始终在琢磨一件事,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嫁给根本不爱,甚至毫无好感的男人,嫁了一个不够,还要嫁第二个,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女人的厌恶和柔弱退缩?还是我误解了南方女人的柔弱?”
“瑞德!”
“我自有答案。哪怕自小所受教育告诉我女人脆弱、娇柔又敏感,我也始终觉得:女人有种男人不了解的坚毅和耐力。但按欧洲大陆的礼仪,夫妻相爱可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没错,糟糕透了。我向来觉得,欧洲人在此事上的观点很正确——为生活便利结婚,为逍遥快活恋爱。你难道不觉得,这制度很合情合理吗?你比我想象中更接近老国家的观念。”
若能对他大吼一声“我不是为了便利结婚”,该多痛快!但她已不幸地被瑞德拿捏住,若再为自己的无辜受害辩驳,只会引出他更多尖刻讥讽。
“你还有完没完?”她冷冷地道,急于换个话题,问道,“你是怎么出狱的?”
“噢,那个!”他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没费多少事。他们今早就把我放了。我有个朋友在华盛顿议会身居高位,我只是巧妙地讹诈了他一下。那可是个大好人,是联邦的忠实拥护者之一。从前,我经常从他那儿为邦联买滑膛枪和裙箍。他一听说我的窘境,就赶紧利用权势把我放了。斯嘉丽,权势就是一切。你若被捕,千万要记住这点。权势就是一切,有罪没罪,不过是个学术问题罢了。”
“我敢发誓,你绝不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