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记不太清了,当时没怎么在意。但——嗯——还说了什么强者幸存,弱者被淘汰的话。”
“啊,他都知道啊。那他就更难过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明白,并且永远都不会明白,只会一直纳闷那些美好的东西都去哪儿了。他们只会默默承受,既骄傲,又无可奈何。但阿希礼明白。他知道自己被淘汰了。”
“噢,他没有!只要我还有口气,他就不会被淘汰!”
瑞德平静地看着她,棕色的脸上毫无表情。
“斯嘉丽,你是怎么让他同意到亚特兰大接管锯木厂的?他努力抗争过吗?”
斯嘉丽立刻想起在杰拉尔德葬礼后,阿希礼跟她谈话的情景。
“当然没有,”她愤愤地应道,“我说需要他的帮助,因为我不信任那个管锯木厂的无赖,弗兰克太忙,我又要——呃,要生埃拉·洛雷娜了。然后,他便非常愉快地答应来帮我了。”
“母亲的身份真好用!原来,你是这么说服他的啊。现在,你终于把他弄到你想让他待的地方了。可怜虫,他被你的恩惠锁住,就像那些囚犯被铁链锁住一样。但愿你俩都开心吧。但亲爱的两面派太太,正如我一开始所说,因为那些并不淑女的阴谋算计,你再也不能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子儿。”
斯嘉丽又气又失望。因为她的确琢磨了一阵,想再向瑞德借点钱,买下市中心的一块地,在那儿建个贮木场。
“不用你的钱,我也能办成!”斯嘉丽嚷道,“约翰尼·加勒格尔那间厂子会赚钱,赚很多钱。现在我不用自由黑人,做抵押贷款也赚了些钱。而且,我们店里跟黑人做买卖,也赚了不少!”
“嗯,我听说了。骗孤儿寡母、无知无助的人,你可真聪明!但斯嘉丽,你若非要偷,干吗不偷富裕强壮之人,反而对贫穷体弱之人下手?从罗宾汉时代到现在,劫富济贫才是高尚之举。”
“因为,”斯嘉丽直截了当地道,“因为‘偷’——姑且就用你说的这个字好啦,偷穷人更容易,也更安全。”
瑞德无声地笑了,笑得肩膀直抖。
“斯嘉丽,你真是个老实称职的无赖!”
无赖?真奇怪,这个词竟让她觉得伤心。她激动地对自己说:“我不是无赖!”至少,她不想当无赖,她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淑女。一时间,记忆飞速往前,她仿佛又看到妈妈裙摆窸窣地走来走去,闻到香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她看到妈妈忙碌的小手不知疲倦地帮助他人,并得到众人的爱戴、尊敬和珍视。斯嘉丽的心顿时难受起来。
“你如果想戏弄我,”她疲惫地道,“那就别白费力气了。我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有些无所顾忌,不像从小受的教育那般善良温和、讨人喜欢。但我忍不住。瑞德,说实话,我真的忍不住。不这样,我还能怎样?北佬闯进塔拉时,我要是还温柔善良,那我、韦德、塔拉和其他人会怎么样?我是应该——但我连想都不愿想了。乔纳斯·威尔克森要霸占我家时,我如果还——温和善良、拘谨有礼,我们会怎么样?一家人现在上哪儿去住?如果我没有佯装天真单纯地缠着弗兰克收回烂账——噢,算了。或许我是个无赖,但瑞德,我不会永远当无赖。但过去这几年——甚至现在——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还能做成什么别的事?我感觉自己仿佛顶着暴风雨,拼命划一条负重满满的船。仅是让船浮在水面都不容易,我哪儿还能操心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良好礼仪之类的东西,我可以轻易丢开,毫不牵挂。我太害怕船会沉,所以就把最不重要的东西扔掉了。”
“骄傲、声誉、诚实、美德、善良,”瑞德轻声细语地一一数来,“斯嘉丽,你做得对。船都要沉了,它们的确都不再重要。但看看你周围的朋友们。他们如果不能将满船货物安全送到岸边,便会心满意足地扬起所有旗帜,让船沉没。”
“他们就是一群傻瓜,”斯嘉丽直截了当地说,“所有事都得讲究时机。等我赚到很多钱,我也能成为你喜欢的那种好人。到时候,我也能装出一副老实样,一定能!”
“你的确可以——但你不会变成那样。已经丢弃的货物难以打捞,就算捞上来,往往也坏得无法修复。恐怕等你有能力捞起被丢掉的声誉、美德和善良时,你会发现它们早已被海水泡变了形,变成某种滑稽又怪异的东西……”
瑞德突然起身,拿起帽子。
“你要走了?”
“嗯。你不觉得松了口气吗?你的良心若还有剩,我就把你留给那点良心吧。”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孩子,伸出一根手指让孩子抓。
“我想,弗兰克肯定很为她骄傲吧?”
“噢,当然。”
“应该为她做了不少计划?”
“噢,哎呀,你知道男人对待自己的孩子有多愚蠢。”
“嗯,那告诉他——”瑞德刚开口,又突然顿住,脸上神情怪异,“告诉他如果想实现自己对这个孩子的规划,晚上最好待在家里,而非频频外出。”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叫他待在家里。”
“噢,你这讨厌鬼!你是在暗示可怜的弗兰克会——”
“噢,天哪!”瑞德哈哈大笑,“我可没说他会跟女人乱来!弗兰克!噢,天哪!”
他走下台阶,一路笑个不停。
(1) 见和合本《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第29节。
(2) 《圣经》故事人物。亚伯拉罕和使女夏甲所生之子,后来与母亲一起被父亲摒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