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该死的北佬!”她嚷道,“打败我们、把我们变成乞丐还不够,他们还要放纵这些无赖欺负我们吗?”
战争结束,也早已宣布过和平,但北佬仍能抢劫她、让她挨饿、将她赶出家园。她真傻,还以为熬过这艰苦的几个月,开春就能苦尽甘来,一切正常。累死累活地干了一整年,满心希望又得往后延。威尔带回的这个毁灭性消息,无疑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噢,威尔,我还以为战争结束,我们所有的麻烦也到头了呢!”
“不,小姐。”威尔抬起下巴瘦长、双颊凹陷、土里土气的脸,目光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我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他们想让我们补缴多少税?”
“三百美元。”
斯嘉丽目瞪口呆。三百美元!这简直跟叫她拿出三百万一样离谱。
“那——”她支支吾吾地说,“那——那我们得想办法弄到三百美元。”
“是的,小姐——就跟变出一条彩虹或一两个月亮一样。”
“噢,但威尔,他们不会卖掉塔拉吧,唉——”
他温和的淡蓝色眼眸透出的仇恨和苦涩之意,超出了斯嘉丽的预料。
“噢,他们不能?哼,他们当然能,还很乐意这么干!斯嘉丽小姐,请原谅,但这地方真成了不折不扣的地狱。那些拎毯制手提包的投机家和南方佬都有选举权,我们大多数民主党人却没有。本州任何一位民主党人,只要在一八六五年税簿上的金额超过两千美元,就没有选举权。如此一来,像你父亲、塔尔顿先生、麦克雷先生和方丹兄弟这样的人,都被排除在外。而且,在这场战争中有过上校或以上军衔的人,也没有选举权。斯嘉丽小姐,我敢打赌,本州的上校人数肯定比邦联其他任何州都多。上到法官,下至书记,凡在邦联政府任过职的,通通没有选举权。这种人林子里到处都是。事实上,北佬的那份特赦宣誓,就是要让战前有点身份、才能、地位或财富的人都丧失选举权。
“哼!我要是愿意发他们那该死的誓,倒是有选举权。一八六五年我压根没钱,当然也不是上校或其他有名望的人物。但我才不会去宣他们的誓,说什么也不去!北佬要是能端正行事,我早已宣誓,但现在不行了。联邦可以统治我的身体,却不能改变我的信仰。哪怕再也无法拥有选举权,我也不会宣他们那个誓。可希尔顿那种渣滓有选举权、乔纳斯·威尔克森那种无赖有选举权,斯莱特里家那种穷苦白人和马金托什家那种无足轻重的家伙也有选举权。如今,掌权的都是这些人。他们若想要你再多缴十几倍的税金,你也得照办。就像黑鬼杀了白人也不会被绞死,或者——”他突然尴尬地顿住了。两人都想到洛夫乔伊附近那座孤零零的农场上,那个单身白种女人遭遇的事……“那些黑鬼什么事都能对我们做,自由人管理局和士兵都会拿着枪杆子给他们撑腰。我们没有选举权,对此真是毫无办法。”
“选举权!”斯嘉丽嚷道,“选举权!威尔,选举权究竟跟这事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谈论税金吗……威尔,人人都知道塔拉是一座多么好的种植园。如果可以,我们就把它抵押了,先弄到足够的钱,把税缴了再说。”
“斯嘉丽小姐,你不傻啊,但有时候怎么也说傻话?谁有钱借给你,让你抵押这座种植园?除了那些想把塔拉从你手中夺走的投机家,还能有谁?人人都有地,但谁家的地都不景气。你根本无法将地抵押给任何人。”
“我还有从那北佬身上搜出来的钻石耳环,可以拿去卖掉。”
“斯嘉丽小姐,这儿谁还有钱买耳环?人们连买熏猪肉的钱都没了,更别提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你要是有十美元金币,那我敢发誓,你已经比大多数人有钱啦。”
两人再次沉默,斯嘉丽感觉自己真像在拿脑袋撞石墙。过去的一年里,她撞过的石墙可真够多的呀。
“斯嘉丽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斯嘉丽沮丧地说,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不过又是众多石墙中的一道而已,她突然觉得累极了,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她干吗奋力挣扎,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每次奋力挣扎后,等待她的,似乎都是失败的嘲弄。
“不知道,”她说,“但别告诉爸爸。他可能会担心。”
“嗯,我不说。”
“你还跟其他人说过此事吗?”
“没有,我直接就来找你了。”
她想:“是啊,有了坏消息,每个人都会先来找她。”她真是烦透了。
“威尔克斯先生在哪儿?他或许能给点建议。”
威尔温和地望着她。她觉得,这人跟阿希礼到家的第一天一样,什么都知道。
“他在果园劈栅栏。我拴马时听到他的斧头声了。但他身上的钱,恐怕不会比我们的多。”
“我跟他谈谈这事,总是可以的吧?”她突然道,站起身,踢开了裹在脚踝上的破被褥。
威尔并不生气,只继续在火上搓着手。“斯嘉丽小姐,最好围上披巾,外面冷死了。”
可她并未照办,因为披巾放在楼上,而她急着要见阿希礼,把自己的麻烦都告诉他,实在等不及。
他若是一个人待着,她就太幸运了!自从他回来,她还从未私下跟他说过一句话。家里人总围在他身边,玫兰妮也总守着他,时不时就摸摸他的袖子,以确定他真的在自己身旁。过去的数月中,斯嘉丽一直以为阿希礼多半已不在人世,所以对玫兰妮的妒意也平息了。如今看到那些宣告主权的幸福举动,斯嘉丽的满腔妒火又燃了起来。现在,她已打定主意,就是要单独去见他。这回,谁都别想阻止她跟他单独谈话。
斯嘉丽从光秃秃的树枝下穿过果园,湿漉漉的野草弄湿了她的脚。她听见阿希礼的斧头声。他要把从沼泽拖回来的木头劈成木条。更换被北佬那般随意烧掉的围栏,是件艰苦又费时的事。斯嘉丽疲惫地想:每件事都艰苦又费时,她真是倦了,对一切都觉得疲倦、气愤又厌烦。阿希礼若是她丈夫,而非玫兰妮的丈夫就好了。那样,她就能走到他跟前,将头靠在他肩上大哭一场,也能把自己肩上的重担交给他,由他去想方设法地解决。
斯嘉丽绕过一丛石榴树。那些树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看见阿希礼倚在斧头上,用手背抹了把额头。他穿着南方士兵的军裤和杰拉尔德的衬衫。从前日子好过时,这件衬衫只在开庭日或烤肉宴上才会穿。对如今的主人来说,这件有褶裥饰边的衬衫显然太短了。因为干活太热,阿希礼把外套挂在树枝上。斯嘉丽走上前时,他正站着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