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快马加鞭赶过去!北佬要是到这儿来,你们就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得飞快,黑斗篷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听见全速奔跑的马蹄踩得砾石乱飞,几人才意识到瑞德真的来过这里。
“北佬会来?”佩蒂惊呼一声,小脚一软,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吓得哭都哭不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什么意思?你再不告诉我,我就要疯了!”斯嘉丽抓住玫兰妮使劲摇晃,仿佛只要用力,就能从她身上摇出一个答案似的。
“意思?意思就是,阿希礼和肯尼迪先生很可能因为你丢掉性命!”英迪亚虽然备受恐惧煎熬,口气中还是带了丝得意之色,“别摇玫兰妮啦,她都快晕了。”
“不,我没有。”玫兰妮轻声道,紧紧抓住椅背。
“天哪,天哪!我不明白!害阿希礼丢掉性命?拜托,有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阿奇仿佛生锈铰链般的声音打断了斯嘉丽的话。
“坐下,”他大喝一声,“拿起你们的针线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接着干。我们只知道,北佬很可能从入夜后就开始监视这座房子。没听到吗?坐下,继续缝。”
女士们哆嗦着依言而行,就连佩蒂也捡起一只袜子,握在颤抖的手中。但她的眼睛像惊恐的孩子般瞪得老大,扫视了一圈众人,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玫兰,阿希礼在哪儿?他出什么事了?”斯嘉丽大声问道。
“你丈夫在哪儿?你难道不关心他吗?”英迪亚淡色的眼眸满是疯狂的怨恨,手里正在缝补的一条破毛巾被她揉拢又拉直。
“英迪亚,求你了!”玫兰妮虽控制住声音,但她那张苍白的脸在颤抖,痛苦的双眼表明她正备受煎熬,“斯嘉丽,我们或许应该告诉你,但是——但是——今天下午你已经遭了那么大罪,我们——弗兰克就想先别——再说,你向来公开反对三K党——”
“三K党——”
斯嘉丽仿佛从未听过这个词般重复了一遍,一副根本没理解其含义的模样。接着,她几乎放声尖叫:“三K党!阿希礼没有加入三K党!弗兰克也不可能是三K党!噢,他答应过我的!”
“肯尼迪先生当然是三K党,阿希礼也是。我们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是。”英迪亚嚷道,“他们都是男人,不是吗?是白人男性,是南方人!你应该为他骄傲,而非逼得他偷偷摸摸溜出家门,仿佛要去干什么羞耻之事一般,而且——”
“你们早就知道这事,我却不——”
“我们怕你苦恼。”玫兰妮难过地说。
“所以,他们一直打着政治集会的幌子,其实是去那儿了?噢,他答应过我的啊!现在,北佬要来收走我的锯木厂和店铺,把他抓进监狱了——噢,瑞德·巴特勒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英迪亚无比惊恐地与玫兰妮四目相对。斯嘉丽站起身,把手中的针线扔到地上。
“你们要是不告诉我,我就进城去自己找,见人就问,直到找着为止——”
“坐下。”阿奇死死盯着她,“我告诉你。因为你的过错——今天下午出去乱跑,惹上麻烦,威尔克斯先生、肯尼迪先生和其他先生就要今晚出去杀了那个黑鬼和那个白人。如果找得到,他们就会杀了那两人,然后铲平贫民窟。要是刚才那个南方佬的话不假,北佬早已起疑,那他们定会埋伏军队,等着把先生们一网打尽。我们的人正在步入陷阱。如果巴特勒敢撒谎,那他就是奸细,肯定会向北佬告发他们。这样,我们的人也会丧命。巴特勒如果真告密,就算赔掉这条老命,我也要宰了他。我们的人如果躲过杀身之祸,也得立刻逃去得克萨斯藏身,没准儿再也回不来。这全都是你的错。你的双手沾满鲜血!”
见斯嘉丽渐渐明白了,玫兰妮脸上的忧色被愤怒取代。然后,愤怒迅速变成惊恐。她站起身,一只手按在斯嘉丽肩上。
“阿奇,你要再敢说一句这样的话,就从这儿出去。”玫兰妮厉声道,“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做——做了她认为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我们的男人做的也是他们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人人都有各自非做不可的事。大家想法不一样,行为不一样,所以用自己的标准去——去衡量别人是不对的。你和英迪亚怎能说出如此残酷的话。这时候,她丈夫和我丈夫或许……或许……”
“听!”阿奇突然轻声打断,“太太们,坐下。有马蹄声。”
玫兰妮跌进椅子里,拿起一件阿希礼的衬衫低头摆弄,竟不自觉地把褶边都撕成了小布条。
马蹄声越来越响,马就快跑到门口了。接着是一阵丁零当啷的马嚼子声、拉扯皮缰绳的声音和说话声。马蹄声在前门停了,有个人发号施令,声音比其他人都大。然后,屋里的人便听见一串脚步声穿过侧院,朝后门廊而去。四个女人觉得仿佛有一千只恶毒的眼睛透过前面没拉窗帘的窗户,往屋里窥探。她们吓得低下头,拼命做针线活。斯嘉丽的心在胸腔里尖叫:“我杀了阿希礼!我杀了他!”而如此疯狂的时刻,她却想都没想自己也可能害死弗兰克。她脑中再也装不下别的,只有一个画面:阿希礼躺在北佬骑兵脚下,一头金发沾满鲜血。
门口传来粗暴又急促的敲门声。斯嘉丽看了眼玫兰妮,发现她紧张的小脸也显出一种前所未见的表情。那表情跟刚才瑞德·巴特勒脸上的一样——空洞而麻木。仿佛一个玩扑克的赌徒只拿到一对“两点”,却还要不动声色地虚张声势。
“阿奇,开门。”玫兰妮平静地说。
阿奇往靴子里塞了把刀,又松开腰带上的手枪,才脚步沉重地走过去,打开了门。佩蒂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北佬上尉和一队穿蓝军装的士兵,顿时像只被捕鼠夹夹住的老鼠般,轻轻尖叫了一声。不过,其他人都一声不吭。斯嘉丽看到那名军官,稍稍松了口气。来人是瑞德的朋友——汤姆·贾弗里。她还卖过木材给他盖房子,知道他是个绅士。或许,正因为他是绅士,所以不会把他们拖进监狱。上尉很快认出斯嘉丽,立刻脱帽鞠躬,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晚上好,肯尼迪太太。请问哪位是威尔克斯太太?”
“我就是。”玫兰妮应声站了起来。她虽然个子娇小,整个人却显得无比端庄,“你们凭什么闯进我家?”
上尉飞快地扫视一圈,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然后,他又看向桌子,接着转向帽架,仿佛在寻找男人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