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下花开
生命静寂,大地无声。人生苦旅,就算不能到达梦里的湖畔和田野、大海和草原,就算看不到彼岸花开,也总会有终点,哪怕只是倒在月光之下,饮着露水,依着青草。无论你来时的路走得华丽还是萧索,离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寂静无声。最后的人间岁月,最后的灯火阑珊,你无须记得。归去的路上,繁华在远方,溪流在远方,渔舟在远方。风是你最后的方向,而你知道,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万丈红尘里,他只如山间清溪,在静默的时光里看花谢水流。可这寂静的生命,终究避不开悲欢离合。而他又不愿退隐林泉,泛舟五湖。他是大地上孤独的行者,那些年的晨昏交替,对于他而言只是莫名的悲喜交加。有过的欢喜,最终都在喧嚣的人间匆忙退去,最后只剩下满怀的悲伤,和纸上疏疏落落的诗行。从寂寞到寂寞,尘世间,他竟连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也未曾得到。
1989年3月16日,海子在北京最后一次见到沈碧。那几年,他们虽然早已分手,但偶尔仍有书信往来。不久前的冬天,沈碧写信告诉海子,说自己将要去美国。其实他们本如云水,只能彼此相望,可是那封信还是让海子无比难过。虽然往事如烟,可他又怎能阻止自己回忆那些花前月下的从前。然后,他在寒冷的冬天,想象着沈碧踏上旅程,去到大洋彼岸的背影,写了好几首关于太平洋的诗,每一首都沾满泪水。
太平洋 丰收之后的荒凉的海
太平洋 在劳动后的休息
劳动以前 劳动之中 劳动以后
太平洋是所有的劳动和休息
茫茫太平洋 又混沌又晴朗
海水茫茫 和劳动打成一片
和世界打成一片
世界头枕太平洋
人类头枕太平洋 雨暴风狂
上帝在太平洋上度过的时光 是茫茫海水隐含不露的希望
太平洋没有父母 在太阳下茫茫流淌 闪着光芒
太平洋像是上帝老人看穿一切、眼角含泪的眼睛
眼泪的女儿,我的爱人
今天的太平洋不是往日的海洋
今天的太平洋只为我流淌 为着我闪闪发亮
我的太阳高悬上空 照耀这广阔太平洋
人成各,今非昨,此时的重逢,不过是杨柳沉默,冷月无声。昔日不重来,这是所有人必须面对的悲哀。多美丽的相逢,多柔丽的时光,远去后便不再回头。人生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走。17日晚,海子和政法大学教研室同事聚餐时喝醉了酒,说了许多关于他和沈碧的事,酒醒后极度懊悔。对他来说,这是对沈碧的最大伤害。为此,他甚至想要以死谢罪。那个曾伤害过他的女子,仍是他心中的明月,他不愿伤害她,这就是海子。
18日,海子突然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何处。直到21日,苇岸才见到他,只见他面色憔悴,风尘仆仆。四天没有吃饭的海子,在苇岸家里一口气吃了好几碗,然后对苇岸说了那晚喝酒伤害沈碧的事,说他不能原谅自己。后来的几天,他在昌平的宿舍里,将所有誊清的手稿、未修改的草稿分了类,标记了日期和提示,用塑料绳扎成好几捆,整理好放在上大学时带来的木箱里。
这是最荒凉的日子,海子看不见日光,看不见灯火,看不见霓虹闪烁。他在他的世界里等待一场烟火,然后在烟消火灭的时候,也熄灭他自己。窗外仍是那个喧嚣而苍白的世界,在春风中缥缈浮沉。这里没有烟雨湖山,也没有大漠孤烟,只有他自己,与烟火人间默然相对。他的悲伤和绝望,无人知道,就像从前。
黑夜从大地上升起
遮住了光明的天空
丰收后荒凉的大地
黑夜从你内部上升
你从远方来,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