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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工到女生(第2页)

下班后,来不及换下工装,我们便冲进食堂吃饭,挤出时间去逛厂外便利店。几个主妇从市场走出,手里拎着菜兜与我们擦肩而过,雨荷愣住,迈不开步。

她们用白话嘲讽我们:“农民工。”

在父亲上班的厂做暑期工时,这个聪明的女孩跟着一群茂名人,囫囵吞枣地学习过白话。

和父母不同,雨荷直接从学校入厂,根本没有务农经验。她接受了相对完整的初级教育(父母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会上网,能识别耐克、阿迪达斯、奥迪、LV,对城市生活并不陌生。如果雨荷父母的梦想是打工攒钱、回乡盖房,那么这个“90后”女孩,从踏上火车的那一刻,便不再打算回老家。

现在,即便女工雨荷还是农村户口,还被称作“农民工”,还无法享受城市人的福利,然而,一旦她离开家,进入东莞工厂,她便投身中国产业工人这个群体,成为经济建设的主力军。而现在她被陌生的本地女人呼为“农民工”,使她心里的气微微一震。

我们的宿舍有四张高低床,空间局促,没有插座(害怕员工用电饭锅做饭),阳台上是卫生间,没有灯(为省电)。食堂的饭菜一成不变,总是米饭、肉丝炒某个青菜、某个全素青菜、淡而无味的汤。为鼓励员工加班,每逢周一、三、五,厂里加餐吃鸡翅和牛奶。

起初,在雨荷看来,工厂和学校没太大差别,加班就像去上晚自习。然而即便是这么年轻的躯体,每天连续上班八小时,再加班三小时,也会累得要崩溃。那种机械的工作,常会伴随强烈的饥饿感。即便中午在饭堂吃了两大碗,只要一拿起产品,就会听到肚子里咕噜噜叫唤。

置身于有毒空气、强噪音、巨大压力中的重复劳作,让我们对车间充满反感。

环顾四周,女工们大多衣冠不整,油垢满面。大多数人脚上穿着塑料拖鞋,有的将袖子卷起来,露着臂膀,有的将领口敞开。因为总是不能大声聊天,女工们对说话有股奇怪的热情。一旦下班,便开始说脏话俚语,肆无忌惮地大笑。

普工雨荷渐渐知道了工厂帝国的阶级之分,认清了自己处在最底层。她年轻,总会分到最脏最累的活儿,还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表面上,她勤勉工作,可一下班,她便开始盘算-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岗位?这个想法,她从没和父母交流过。她父母来莞十八年,居然还操着一口浓郁地道的四川话。他们没有什么朋友,周末能边看电视边吃饭,已是最大的享受。

我预感到雨荷在这个脏污之地干不长久,可没想到,幸运女神那么快就光顾了她。

有个女孩跳槽,空出了个QC的职位。

雨荷已经上岗了,还不知道这字母组合的意思。很快,她在网上查了出来:这是英文单词“质量”和“检查”的第一个字母的组合。她的工作,就是检查电器连接线的方向、位置、多少,把不良品放进红箱,大货在高台上站着查,小货在低台上坐着查。仅一天,女工雨荷便已全面掌握这项技能。

这个工作显然好得多,底薪和加班费加起来,有两千五百多,而啤工工资的上限,也就一千八百元。雨荷很想介绍我也去干这个活儿,然而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成为QC。

这个车间的QC有十二个人,年龄全都集中在十七至二十一岁。

雨荷的幸运不在其他,只在她的年龄。

渐渐地,工作的严酷性显现了出来。一整天在车间,人像被囚禁在牢笼中的野兽。每过两个小时,雨荷必定要去上一趟厕所,不为解决生理问题,而是凝立窗口,眺望那亚热带山坡黑绿的树林。

很快,雨荷就明白了,QC这个活儿,真不好干。在晦暗不明的车间里,要从事精致细微的检查,并且习以为常,是件可怕的事。她发现自己逐渐视力模糊、头晕、恶心,不觉陡然一惊:在车间,女工们不断制造着产品,检查着产品,而她们自己本身,也是一个产品。

发薪日是每个月最快乐、也最糟糕的一天。工作了那么久,又那么卖力,女工们发现自己因为迟到、请假、不良品太多而被扣了很多钱。这一天,很多人会挤到邮局,排起长队,赶着把钱寄回老家;或者冲进商场,买唇膏、手袋、高跟鞋;或者一咬牙,干脆买款新式手机。

但雨荷却说:“钱对我没有太大吸引力。”

从车间回到宿舍,雨荷二十分钟就搞掂冲凉和洗衣,爬上高床后,放下蚊帐,戴上耳机,听李孝利的《十分钟》。她不喜欢逛商场乱花钱,睡懒觉、玩手机游戏、绣十字绣、不断打电话……不、不,这些她通通不喜欢。

她报名去学跳街舞。

在集体生活中,女工很容易失去自我,到处都是受教育程度不高、家境贫穷的人,你必须要相信自己更出众,否则,便会很快被湮没成为百万分之一。

在车间,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雨荷的工装,便能判断她是做什么的。然而,一旦脱下工装,开始舞蹈,一股暗火便在女孩心里燃烧。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个城市为女人提供的一切,将会让她更出色,总有一天,她会变得更美貌,更骄傲,更幸福。

旋转,旋转,旋转……

元旦,厂里搞迎新年文艺晚会,雨荷跳了支现代舞,一举夺得二等奖。几乎所有的人,都认识了那个女孩:黑色长筒靴,黑皮短裤,银色紧身上衣,扭臀,摆手,踢腿,像机器人般,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律动,然而,又像刮台风般,狂暴旋转。

一夜间,雨荷成了电子厂名人。

这家电子厂的总部在樟木头,但在东莞其他三个镇还有分厂。2012年初,老板在湖南郴州建起新厂后,似乎拉响了这样一个警报:曾汹涌无比的打工狂潮,在珠三角地区,已呈衰退趋势。

令雨荷大为吃惊的是,有一天她蓦然发现这栋楼的三楼、四楼和五楼,变得空空****,只剩底下两层还亮着灯;另一件事随之发生:这个曾有两千人的大厂,员工缩水至五百人。八人一间的女生宿舍,现在只住两三人。

她向杜经理提出辞职,理由是-“我想回老家”。显然,她撒谎。

杜经理是个平头整脸的男子,四十九岁,脸颊姜黄,穿戴干净,右手上总是拎着个公事皮包。

“你找到另一个工作了吗?”他根本不信。

“没有,”她回答,“家里有些事需要回去处理。”

“你在这里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他对她这么客气,令她心里一惊。

“你回到老家能做什么?”他的话在女工心里唤起了她所抛弃的家乡那死气沉沉的景象,“东莞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你能找到更多的事情做。”

女工沉默着,目光下视,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

看着那张鲜荔枝般的清水脸,男人的精神活跃起来。她真的很可爱-还携带着乡土世界里的淳朴。同样来自乡间的他,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嗅到那股泥土的味道。她不像一般的女工。她没有那种混沌的傻气。她比别人更具有想象力,有更高的趣味,所以,她更敏感,更能感受到消沉、孤独无依,因为她的头脑比别人更精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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