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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尖叫的兰花(第1页)

深夜尖叫的兰花

这个厂的位置在收容所旁边。

通向收容所的道路,窄细而颠簸,像条很短的曲线,但又不能一下到头。道路两边的围墙上,扯着红色横幅,写着硕大的“招工”字样。树木一棵一棵,栽在四方的水泥坑中,被奇怪地剪掉枝桠,只剩下粗粝树干,硬生生戳向天空。显然,它们是刚刚被移植过来的,当“收容所”还是个鲜活词语时,这些树根本不存在。

这是条我在南方小镇的任何拐弯都能看到的窄巷:粗陋,潮湿,充满烟火味。在2003年孙志刚事件之前的近二十年里,这个地方,曾令珠三角打工仔闻之胆寒:如果没有边防证、暂住证、身份证,就会被遣送至此;若不能及时缴纳罚金,就会被派去劳动。

为逃避半夜检查,胆大的打工仔们,结伴住在墓地里;胆小的,住在烂尾楼。听到有人喊“查暂住证啦”,睡意昏沉的人翻身出门奔跑,一脚踩空,惨叫着,从楼上掉下去。惊怖的呼喊声,很快就被黑夜所淹没,但却长久地响在同伴的噩梦中。

当人们离开家乡,离开土地,到东南沿海寻求打工机会,同时,也就沦为一群身份含混、面容憔悴、贫无立锥之地的异乡人。在打工的城市,打工者并没有形成工人阶级,而只以廉价的方式出售劳动力;同时,紧箍咒般的户籍制度,又试图将他们牢牢吸附于土地。甚而,城市并不感谢打工者,在大众媒体和日常生活中,他们遭受着最为严重的歧视,被想象为粗糙、肮脏、土气、危险的一群。

这是一群怎样的人呢?当他们厌倦了种地的穷日子,希望通过冒险创造出新生活时,那来自大海的潮汐声,便紧紧摄住他们的心跳。而当他们果真来到海边,对长着白牙的波浪却浑然不觉,在他们的眼里没有风景,只有鼓点般的心跳:挣钱、挣钱、挣钱。

不论多少令人毛骨悚然的打工故事在流传,从四面八方涌入珠三角的迁徙之潮,依然在上演。那些最初抵达南方的异乡人,需要办理暂住证,正是这个政策,催生出人人谈之色变的收容所(现在外地人也要办理居住证,但手续简单,价格便宜)。“收容所”这个词,听起来直截了当,似乎很中立,然而,不同的人说出时,会有截然不同的意思。看到或说出“收容所”这个词,会让某些人变得格外敏感,这敏感与性格无关,而与经历有关。

皮带,无数根皮带……

当我定居小镇后,当地人告诉我这个细节,说解下来的皮带,能拉满三辆卡车。

那些携带着主人体温的皮带,最终,被丢到哪里?

现在,“收容所”是个死去的词,那幢建筑物上写的是:“少年儿童救助保护中心”,外墙瓷砖的标语上说,这里正在实施一种“流浪儿童教育新模式”,电动门内,棕榈树矮小,轿车发光,台阶空**无人。

没有一路哭、一路喊、一路披头散发……

没有铁丝网、探照灯、穿制服的保安……

没有卡车轰隆隆碾过胸腔,无需特别提气也能呼吸……

现在,这里没有任何与“收容所”有关的标记。

当我骑着自行车,路过镇中学、亮马河、烈士桥……来到这里后,莞樟路的喧嚣,似乎被隔离得很遥远,这片不起眼的楼宇,像沉入水底的古城,过去被一笔勾销,不留一丝痕迹。只有安静,复杂的安静,这安静让我感觉心脏在燃烧,浑身飘忽不定。

从收容所前行二十米,就到达工业园。

一条近千米的街道两边,分布着几十家工厂。台球桌前,两个黄发男孩正弓着身子打球;邮政提款机前,簇拥着七八个人;便利店里走出的女孩,胸前挂着厂牌;招工启事写:基本工资1100元,拿到手的总工资1800元至2300元;深绿垃圾桶上贴着纸条:电工、叉车、会计培训考证;芒果树上挂着吊牌:叉车、吊车出租;墙上贴着:看妇科到××;水泥柱A4复印纸上写:58岁肖先生,你的家人在找你……

我站在这条街上,无论从任何角度、怎样转动身体,都能看到它们:那些大的、小的、彩色的、黑白的词语,它们密集地出现,形成魔圈,比单个出现时,更具惊骇效果。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当词语的浪潮从我身旁流淌时,那最关键的东西,却无法被言说?

我抬头,看到云朵沉默地躺在天空,散发着只属于自己的气味。

赵兰花是幸运的。

她不仅躲过了查暂住证的年代,还迎来了女工稀缺的年代。

一进电子厂,她就当起了文员!工作很简单:端茶倒水,招呼客人,处理文件,制作工资表。

赵兰花不用从普工做起,不用一天十一个小时坐在拉线旁,不用将手指磨得起泡、发红、结痂……只见她直接穿上套裙,坐在前台,文文静静地起身:“你好。”

赵兰花能当上文员,全靠她有个好母亲:罗春花。

罗春花在这家电子厂干了十六年。十六年是个什么概念?从这个厂出现在工业园招第一拨工人时,她就坐在拉线上,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眼瞅着一拨人来,一拨人走,罗春花还坐在原来的凳子上。于是,这个电子厂对罗春花来说,不仅仅是个厂,还是另一个家。

罗春花往老板办公室一站,便从“那时候”开始说起:那时候,工业园怎样简陋,厂子怎样艰难,老板怎样年轻……她沉浸于记忆的隧道不能自拔,还要继续说下去时,背已驼、脸发瘦、两鬓斑白的老板将胳膊一挥,“你有啥想法,别绕弯子……”

罗春花于是直接说,她干了十六年普工没动窝,并无怨言,只是不想让女儿接着从普工干起。

十六年前,女儿刚满两岁,丈夫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丧生,罗春花将孩子托付给公婆,只身离开湖北老家,到广东打工。女儿的成长史对她来说是一片浩大的空白,到火车站接人时,她被吓了一跳:那个女孩腿又细又长,高出她一个头。女儿的眼神淡淡的,对她既不亲热,也不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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