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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娇梅娇我爱你(第1页)

梅娇梅娇我爱你

和梅娇的交往始于衣服。

她的小店就在我的住所旁:三十平方米的空间,墙上或架子上都挂着女装,花花绿绿一片。两米宽的柜台后,店主梅娇坐在高脚圆凳上,碎花短衫,麻色中裤,弯翘短发,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眸亮得出奇,开合间掩不住秀气。

晚饭后我出门散步,总忍不住要拐进小店,摸摸这,看看那,即便什么都不买,也享受了色彩盛宴。一来二往,成了熟客,便办了金卡,享受八折优惠。若一两周不去,电话便追来,是纯正普通话:“今年好流行灰白哦,条纹卖爆,蕾丝走强,铁环扣彩带,无论紫、绿、红,出街都无人匹敌,快来看哦……”

但她接自己电话,说的却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东莞大部分本地人讲的白话,而是客家话。确实,她是客家人,出生在小镇下面的村子,有个庞大如榕树根系的家族。

在到达南方之前,我对客家人略有耳闻,但从无接触。以我在新疆这个多民族聚居区成长的经验揣测,客家人再特别,也不过是汉族人的某个分支,类同刀郎人,虽唱刀郎歌、跳刀郎舞,但仍是维吾尔族人的分支,其个性,脱不开汉文化底蕴。

小店的招牌只一个字:“show”。霓虹灯按字母形状装饰,在夜色中闪着橘红的光。

周六清晨,我和梅娇相约在樟木头镇火车站。坐上“和谐号”动车,二十分钟后到达深圳,再转坐公交车,驶向蛇口南油工业区服装批发城。

跟梅娇一起进货的疯狂举动,源自周五傍晚的一句玩笑。

我看中了那件黑外套:闪光面料,银拉链,斜插口袋,简练中带着丝桀骜,居然开价四千八!我嚷嚷说,最多五百喽。梅娇瞪大眼眸,用眼锋刮了我一下,稳稳地启声反驳:“不一样的哦……你好好看看!这款有仿版的,我做的是正品。你去周边打听打听价格就知道,不贵啦。前两天来了个新加坡人,一次就拿了五件……”

她说顺了嘴,居然说,明天我进货,你若有时间,跟我一起去看看啦。

“好啊!”我确实有种冲动,想看看服装是怎么批发的。

公交车窗外闪过越来越宽的街道,然而再宽,也还是那么干净,干净到几乎一尘不染。这就是深圳,这就是特区。这里绝不像我们居住的小镇,无论街道是弯是直,是开阔是逼仄,一律路边茅草丛生,垃圾成堆,车人混杂。

但那不是小镇的全部哦……梅娇不甘心、不服气地辩解道:“你去村里看看,很整洁、很安静的。”

难道她在抱怨打工仔破坏了她家乡的安静吗?我不安地揣测。

我-闯入小镇的外来户,我的出现,是否也加剧了小镇的嘈杂?

梅娇说起她出生的那个小村,晚上灯灭掉后,整个世界便寂静无声,人躺在床板上,像有一顶黑色的大蚊帐,密密实实地罩住。所有的房屋都围绕祠堂而建,祠堂是中心。她对那里的水磨青砖、雕花廊柱、木刻对联再熟悉不过。她的先人可追溯到周武王时期,唐末时,为避黄巢大乱,浩**南迁至福建宁化,后又迁至广东梅州、揭阳,最后才到达东莞樟木头镇,历时一千多年。

在祠堂的墙壁上,挂着这样的对联:“年深处境皆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五六岁时,梅娇就跟着大人念熟了这两句,却不懂是什么含义。

一本泛黄的族谱,常被母亲拿出来指给她看。那族谱是父亲花钱买来的,“文革”时到处“破四旧”,聪明的母亲就把它藏在桌子下面的暗格里,躲过了次次搜查。可梅娇却为母亲抱屈:祭祖的宴席上,凡六十岁以上的男丁都可参加,但不到六十或上了六十的女人,却没资格参加。

“嗯……真是重男轻女哦!”从车窗吹进的风,撩起梅娇的刘海。

过年过节或有大事情,族人都要到宗祠祭祖烧香。生了男孩的人家,还会在大年初六来祠堂点灯。现在,规矩改了,点灯换成了贴对联。以前年轻人结婚,都在祠堂摆酒,现在先在酒店摆酒,再回祠堂祭祖,再回新家。

看起来,我和梅娇年龄相仿,没太大差别,但我知道,我们完全不同。

她来自薪传千年的大家族,而我,却像野人般,在洪荒初始的蛮夷之地长大。

20世纪50年代末,饥荒和政治压迫,迫使我父母从甘肃甘谷老家“走西口”。结果是,迁徙到西域边塞的沙漠小村,成为当地人眼中的一群“盲流”:说古怪语言,形容憔悴、贫穷至极。他们在地上掏挖出个洞,叫“地窝子”,将身子如虫般蜷缩起来,躺进去;再烧荒、修渠、引水、种小麦、栽枣树。这些新移民,是从刀耕火种的原始社会开始求生存的。

我去过小镇的祠堂,虽不是梅娇出生的那个村,但却被那“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屋宇震慑住。野人的感觉,就生发在那一刻。在甘肃老家,我母亲说,我们也有祠堂、族谱和整整一村同姓的族人。而我小时候常见的景象,是黄沙、砾石、芨芨草、骆驼刺……但这一切,在街道越来越宽、楼宇越来越高的深圳,我无法对梅娇说起。

我惟有羡慕地说:“有祠堂的人,真幸福。”

到达工业十路这站后,我们下车。

只见街道两边簇拥着大小服装城,有四五十栋楼,皆五六层高,底楼批发,楼上加工。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空气中杂糅着棉絮、丝麻、汗腥和尾气。即便是白天,楼道内也亮着灯,大理石地面反光,各类敞开门的小店如蜂巢,架子上挂满密麻麻的衣衫,毒艳艳一片彩色河流。到处是手提黑塑料袋的人,拖拽架子车的人,从104栋的小道出来,再拐进105栋,侧旁还有106、107、108、109等待着。一个人一天最多只能逛两栋楼。外地来进货的人,住在附近旅馆,一住一周。

那些吊挂在小店的衣衫,令我完全丧失判断能力,根本看不出它们的差别,更无法预测其中的哪一款会在未来销得俏。这类衣衫,和挂在家里衣柜的完全不同:它们还没被主人穿过,没被人体的汗味和气血浸染,是个空壳,处于沉睡状态,虽然它们的颜色、款式有所不同,但一眼望去,它们更像一个整体,有着统一化的标志,每一件都簇新,挂着吊牌,散发着工厂的机器味。

而面对这浩**纷繁,梅娇像练就了一套功夫,陡然间,在额头中长出只复眼,摄像机般扫射过去,无论孔雀蓝、樱桃红、柠檬黄……无论有袖、短袖、无袖……无论蕾丝、粗麻、纯棉……皆被她放大、缩小、特写,迅疾完成弃留。

进货要以M、L、XL、XXL为主,S尽量不进。最大码和最小码之间,一定要有差别。长裙最好有袖,长度要及膝。要花色艳丽些、再艳丽些。别以为艳就没人买,有实力的中年妇女,为遮掩小肚腩,出手大方得很。可先拿一手货,再返单,打电话来,让他们发货。但第一次进货,一定要自己来,一件件挑,要问清尺码是否齐全。

我在这里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梅娇,和此前完全不同,她不是女人,简直是女神、女巫、女超人,有着不断扩张的能量。她的视角是商家的视角:放弃个人喜好,以多数人的审美为最高标准。她杀价、杀价、再杀价,身体里迸发出激越,凭借绝对自信,像钢琴家按住琴键,每一下都稳、准、狠,那被砍杀的数字如花瓣纷纷坠落,脚底一片猩红。

她提起件俗艳的红绿对冲色连衣裙,令我直摇头。

而她却低声道:“这红比正红淡,比玫红深,而那绿,不是墨绿,是浅绿里加了点鹅黄,只这一点点色差,这裙子便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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