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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女工到女生(第1页)

从女工到女生

踏上赴黑龙江的火车时,申雨荷在皮箱里塞进新买的绒线帽、厚毛衣、羽绒服、棉手套、羊毛袜……她认为自己已将寒冷想象得十分具体,然而,当她从鸡西外国语学院的澡堂出来,路过操场,一捋头发,发现发梢上结着冰碴儿,不觉愣怔。

这是2012年11月27日。这一天,她十九岁。

身高一米七,肤白,两腿瘦长,长发披肩,五官小巧,虽然不是大美女,却也青春时尚。

这年8月,从广州火车站出发,雨荷渐渐将东莞,将电子厂,将办公室,皆放置脑后,朝中国最寒冷的地方进发。潮腥的海风吹起她的刘海,令她做了个深呼吸。她知道,她一定会再次返回这岭南,这香蕉园,这密密麻麻的厂房……当她成为另一个自己,她要真正回观这个辉煌之地。

雨荷的故事,是这样开始的。

2010年9月1日,这个学校开学的日子,高中毕业生申雨荷背着塞满腊肉的双肩包,随着火车的轰隆声,朝父母打工的岭南驶来。

和爷爷奶奶告别时,这个孙女并不感伤,相反,有种投奔新生活的亢奋。她和父母的关系,谈不上亲昵,也谈不上怨憎,算是和平相处,相安无事。但是,如果遇到和父母有冲突的情况,她会下意识地选择撒谎,懒得详细解释。说到底,她和那些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还是不同。

她的父母在她两岁时南下打工,每年春节回老家团聚一个月,平时,皆靠电话联系。高一时,女生搬到寄宿制学校,看到同学们的父母在宿舍帮忙搬行李,而独独自己落了单,对父母的怨恨之情,油然而生。这时,再听到爷爷奶奶抱怨自己不听话、常去网吧,父母大吼“狠狠打”,愈发反感。

“既然我做得再好你们也看不到,不如,就做得不好。”

雨荷开始逃课,去网吧、看电影、滑旱冰、逛公园……只不过,这些活动都是和女友一起进行的。她还不敢放纵自己去交男朋友。父亲曾发出严厉警告:“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高三毕业,雨荷甚至没有参加高考。“考也考不上。即便考上了,出来还要自己找工作,不如现在就出去……”雨荷早就想“出去”-因为父母已“出去”多年。而在家乡,像她这样的学生,既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也没有本钱和经验去创业。考完试,她收拾好行李,便踏上南下的火车。

十七岁的申雨荷,是中国贫民阶层的典型少女-她并不喜欢书本-那些印刻在纸张上的知识,对她而言那是个封闭王国,但她却很懂向生活本身学习。她虽然一无所有,却又无所不有;虽然混沌懵懂,却又坚定笃信。当火车经过一站又一站,传说中的大城市就要出现在眼前开始和自己有关系时,这一段旅程,在女孩心里,变得非同凡响。

雨荷的旅途在广州终结。走下火车,环顾四周,女孩惊诧地发现,这些长途旅行的人,大多是年轻人,独自拎着包,迫不及待地朝前冲。而她,是幸运的:有人专门来接她。

做父亲的四十出头,大块头,大嗓门,红脸膛,直性子,额头攒聚着深浅皱纹。由于长期从事体力劳动,像一幅油画,模样是原来的,但颜色逐渐衰败,丧失了鲜活。他朝她微笑,喊她的名字,接过双肩包,拽过拉杆箱,领着女儿,朝公交车站走去。那里每过十分钟,就有一趟发往东莞的车。

进入车厢,一股汗腥、脚气与潮热混杂的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女孩不得不用手捂住鼻孔。在以后的东莞生活中,这股特殊的味道,一直没有发生改变。去往任何一个镇的任何一辆公交车,那味道都一模一样,无法控制,无法根除,像条湿漉漉的蛇,爬行在鼻尖下。

车窗外闪出各种招牌:车床、塑胶、模具、油漆、玩具、手袋、成衣。一间间毫无特色的楼房,阳台上晾晒着衣服,密密麻麻;一片杂草丛生处,挺立出一幢金碧辉煌的酒店;高速公路之下,是一片片稻田、鱼池、养鸭场。公交车慢慢靠近樟木头镇区,在工业园路口,戛然停止。

对雨荷来说,似乎不是在清点门面,而是在参观一条蜿蜒流淌的工业之河。她恍惚、晕眩、亢奋……从此之后,她将楔入这个城市的深处,再也不拔出来。

东莞宛如搅拌机,埋葬和粉碎无数乡村女孩进城的梦想;又似孵蛋器,催生另一群脱颖而出的新女性。在这里,每一个人的奋斗史,都应和着中国工业化时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从拉线到酒店,从办公桌到出租屋,东莞,已成为世界上最残酷同时又最现实的地方之一。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东莞的经济增长率,每年都超过15%-这个特殊之地,已成为“世界工厂”的主要车间,牵一发,动全身。

雨荷的父亲在厚街镇珠宝厂做定型技工,月收入四千元;母亲在樟木头镇纸箱厂当普工,月收入两千五。父亲虽老相,但还健壮;而母亲,因长期受精神和物质上的匮乏逼迫,已熬成人干,精瘦枯槁,让女儿看着骇然。好在没有病……好在,终于盼到一家人团圆……母亲的脸上,像木板刷了层清漆,微微放光。

为了迎接女儿的到来,母亲在工厂旁的贫民区里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屋子,月租三百元。楼道铺着粗糙瓷砖,昏暗狭窄,屋内设施简单:卧室里一张双人床,窄门衣柜,木凳上放着台电风扇;阳台连着个水池,三种不同颜色的塑料刷牙缸;客厅里拉起一道布帘,在原本摆沙发的地方,塞进了张单人床。

这个温暖的小集体,在珠三角吃的第一顿晚餐是:大米饭、红烧鸡腿、白灼虾、水煮肉片、清炒生菜、蛋花汤。

当雨荷在电子厂的女生宿舍公布这个菜谱时,引来唏嘘一片。

除了周六、周日不加班雨荷返回出租屋和父母团聚外,平时在宿舍里,她睡我的上铺。我们都住在女生宿舍。我在这家电子厂打工已三个多月,干的是拉线上的普工,而雨荷进厂后,只干了两个月普工,就被提升为QC。

和第一代打工者完全不同,雨荷的求职经历毫不曲折。同时,这种周末全家聚餐的生活,在珠三角堪称奇迹。她甚至和父母达成协议,每月留下一千元零花钱。

一千元!

身为第一代打工者的父母,反复向女儿诉说当年求职如何艰难。如何在人才市场排队、占位、递简历,未能获得聘用后,在立交桥下的涵洞里凑合一夜,吃一个饼抵挡一天。为保住得来不易的工作,无论多么苛刻的条件,都咬牙忍受;无论多么不堪的嘲讽,都忍辱负重。然而,到底不是自己亲历,再怎么描述,对雨荷来说,也不过是“以前的事”。

雨荷不喜欢父亲所在的珠宝厂(她曾在那里打过暑期工),觉得那里人少,不好玩,而且,“没有更多上升空间”。母亲所在的纸箱厂,她去了一次,总结出一个字:“臭”。她不让父母帮忙(他们也帮不了什么忙),自己出门找工作。看到这家日资电子厂拉着横幅在招女工,便到门卫室,递上身份证。

然而,母亲劝她不要去:这个厂有两千人,虽然发薪准,但制度严格,稍有不慎,便会被罚款。可女儿却下定决心,要进就进大厂,即便从普工干起,机会也比别处多。

“你可以通过女工受雇的年龄,来判断这个厂的工作环境和待遇如何。”

雨荷告诉我,如果那些二十几岁的女孩-打工族的精英分子,大量汇聚在某个厂,就说明这个厂不错。

第二天上午八点来报到,填写简介后,雨荷被面试者问询:会不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又给出一排简单的英文单词,问是什么意思;再拿出各种不同颜色的卡片,让她辨认。诸事毕,她去医院:验血,做视力检查、心电图(共花费一百一十五元)。第三天上午,先去医院拿检查单,下午重返电子厂,被分配至拉线当普工。

女孩如此之快就获得了工作机会,意味着这样一个事实:年轻女孩更受企业欢迎。在东莞的工厂里,70%的工人是女性。她们同时还分布在文员、人力资源部职员、售货员、推销员、保姆等各个职位。在老板眼中,年轻女性既勤劳,又聪明,而且比男性更易管理。

雨荷进厂后第一件不能适应的事,是被本地人称作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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