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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尖叫的兰花(第3页)

母亲:“你多好,我不要你的钱,以前我挣的钱,都寄给你啦。”女儿:“我又没让你寄,你活该,别人买饮料一个月要花两三百,我够省了,都不问你要钱。”

母亲:“我拼命干活,周六周日都加班,不就是为了给你寄钱?”女儿:“钱钱钱!你以为钱能买来一切?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母亲:“那你要我怎样?守着你,在家里过穷日子?”

突然,女儿哽咽起来,说起了“那件事”:第一次来月经,裤子上血迹斑斑,被同学围着笑,傻愣着不明就里,被女老师领到办公室,面对卫生巾,脸颊像被一只透明的大手抽耳光,连续抽,阵阵潮红。赵兰花说,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死。

初潮前的那个傍晚,肚子一直坠痛,像装了块大石头,晚饭都没吃,就早早躺在**。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呻吟,却并不知道,身体要发生巨变,还以为吃了什么脏东西。奶奶从田里回来,喊她吃晚饭,听她说睡下了,就没进门。

当女儿还是个孩子时,母亲看起来像个老女人,和奶奶没太大差别,但是,在这一夜,赵兰花强烈地渴望母亲坐在床头,用手抚她的额头,俯下身子,看着她,听她说话。她太需要母亲了-不是电话里的母亲、汇款单上的母亲,而是转动着身子,忙忙碌碌的女人,无论她是在做饭,还是在洗衣。

每一次,罗春花离开家时,都会对赵兰花说:“我很快就回来。”

四五岁的时候,赵兰花是相信的,看到和母亲差不多身材、头发短短的女人,就在背后冲人家喊妈妈,等发现不是,便委屈得要号啕起来,再转过身,去找别的女人;七八岁的时候,赵兰花知道,其实,“很快”就是一年;十岁后,罗春花每两年才回一次老家。她想,反正家里也没有男人等,孩子上学花钱更多,不如去加班。

坐在她们身旁,聆听这样的对话,让我的心尖像拽着根钢丝绳,一扯一扯地疼。这对母女的关系,并非如彩虹般温暖而柔软,却如生铁般冰冷而疏离。是贫穷这双粗暴的手,将她们硬生生拆散,再让大段空白冷漠,像荒草般填塞进来。

这对母女可能想不到,生发在她们之间的隔阂,在当代中国,几乎是普遍现象。

大多数“70后”的打工者,被迫选择将孩子放在老家让老人养育。打工生活的动**,让他们无法在某个厂固定下来;同时,他们打工的那个城市,并不能提供更多的教育资源。农村户口或非本地户口,是一把高高举起的利剑,寒光四射。

我在想:人,真的,是生而不平等!如果你生在农村,生在边地,便活该守着偏僻与荒凉,活该世世代代,被困在一个难以突围的怪圈中。然而,是怎样一双大手在安排人的命运?那被剥夺了话语权而无法发声的一群人,必要挣扎着,破茧而出,抵死来摆脱这既定的命运。即便这种突围会遭遇各种打击(收容所便是其中极强有力的举措),寻找活路的人们,依旧会成群结队地出发。

“90后”的留守儿童长大后,和父母总缺乏亲密。外出打工的父母望子成龙,打电话时,总以教训的口吻说话,而父母常年缺席,只作为某种象征性符号出现在孩子的生活中,并不能照料他们的日常生活,故而即便孩子知道吃穿用度花的是父母的血汗钱,情感上,对父母依旧是生疏的。

在中国节节攀升的GDP数字中,一定没有计算上这些情感成本的付出。

有多少父母健全,却如孤儿般长大的孩子?

此时此刻,他们的模样已是大人,也开始出门打工。

有天晚上不加班,我便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刚走出工厂大门,看见罗春花在前面快步疾走,已转过弯,我便将冲到嘴边的呼喊截住,觉得也许她如此匆忙,是去赴约,自己又何必多嘴。

但罗春花说自己没有男友,一直都没有。

我不觉哈哈大笑:“十六年,都没有?”她迟疑片刻,像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呼吸变得迟缓,表情僵硬起来。我说:“我又不是你婆婆家的人。再说,就算是,也没权责问你。”越这样**,她越是拒绝,用力摆动胳膊:“真的没有哦。你不知道……一下班就想睡觉……哎呀,不是那种睡觉,是真的睡觉啦。每天干十一个小时,周六周日,别人不愿加班,我加,连轴转,累得肉都要从骨头上掉下来……”

翻来覆去一句话:因为累,这个女人十六年没找男人。

我不再反驳,只撇嘴。这种理由说出来,骗鬼去吧。只是,我有些纳罕,感觉十六年的工厂生活,只是让罗春花习惯了打卡机、饭堂和宿舍,而对电子厂之外沸腾的南方生活,罗春花是绝缘的。她的道德观念,还僵硬地滞留在十六年前湖北乡村的水平线上,没有一丝一毫挪移。她在摆动胳膊时,根本不像年逾不惑的中年妇女,而像个青葱少女;但是,在她直愣愣的眼神里,又多了层坚硬的执拗。

打工仔们并不去镇中心的大超市。在那个每层楼都能停车的豪华之地,他们的工装会显得格外扎眼,胆怯的眼神、不时髦甚至肮脏的头发,会泄露出身份的秘密。他们喜欢去的那个超市,就在收容所旁的街道上,一幢两层楼,门前有个小广场,长火炉上烤着生蚝,塑料凳上坐着穿工装的男女。

买完东西出门,超市旁的摊位上,陡然响起节奏感强劲的打击乐。这时,无论是进的人,还是出的人,都被音乐摄住,顿下脚步,痴愣片刻。在这个以利润为最高宗旨的工业园旁,在这个十年前充斥着哭声和喊声的收容所旁,这陡然响起的音乐,如一股潜流,汩汩流淌进人们的骨缝,让废铁般焊死的身体变得柔软。

于是,我坐在凳子上,享受这片刻的舒适。在我面前,是张大桌,摊着一堆歌本。

所谓歌本,就是些文件夹,里面塞着歌曲、电影、电视剧的编码,人们翻看时,将数字记录在纸条上,和手机一并交给店主,让他用电脑拷入。按文件大小收费:五角、两元、五元、十元不等。点歌曲和电视剧的,多为女工;男工更喜欢武侠或科幻电影。

有个歌本的皮子被翻得发黑,我拽过来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密密麻麻的目录中,“奶”字刺目,像闪烁在草丛里的匕首。

大奶、二奶、豪奶、学生奶、少妇奶……这些“奶”,像气球,像白云,像某种轻飘飘却能推着人往前走的东西,一排排,一群群,**裸出现。没有隐喻,没有修饰,没有曲径通幽,没有草蛇灰线……这些词语提供出确凿的性信息。无论场景如何变换,都离不开那个中心词:奶。

刚才还很悦耳的音乐声,陡然被推开,变得十分遥远,某种死寂,不由自主地包抄过来。在这个收容所旁的电子厂,我渐渐知道了打卡、饭堂、拉线、电子板是怎么回事,现在,我像是看到了一幢建筑物的阴影,并第一次发现,它是如此的庞大。

正在走向现代化的中国,给艰辛劳作的打工者,预备了怎样的精神盛宴?

我刚在厂门口看到一个女工的背影,她宣称,因为太累,十六年没找男人;而我现在目击到的这个歌本,其字里行间暗藏的性狂欢、性倒错,昭示出无比的粗陋和粗鄙。

慢慢地,打击乐传入耳膜,我的呼吸渐次恢复常态。无论怎样,田园牧歌式的过去都无法重建,箱式货车的轮胎已撵过来,裹挟着古老中国,开拔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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